邹延离开的日子，一切似乎都还维持着老样子。

邹诺每天早晨起床打扫房间，然后背着书包去肯德基店打工，然后再去图书馆看看书，她在街口买小笼包或者是油条，外加一杯豆浆，等吃完这些东西的时候，公交车已经到了学校旁边肯德基的门口，她下车，进店打工。

生活变得从未有过的安静。

中午她都去图书馆，因为是学校里的图书馆，她经常碰见林聿和叶璇，他俩总是坐在顶楼靠窗的位置，两个人凑在一起说着什么好笑的事情，阳光照在他们年轻的面孔上，鲜活并且充满了生命力。

邹诺默默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她低头看着摊在眼前的书本，眼前浮现的是那天邹延站在观光电梯上，一面用力拍打着玻璃幕墙一面叫喊她的样子，她想他那时候一定很难过吧，但她比他还要难过。

做完寒假作业，邹诺捧着书包走出图书馆的时候，又看到站在台阶上的江琪和林聿，他们拿着一张五颜六色的奶茶单子，正在寻找着下一站要到什么地方去。

邹诺默默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最先察觉到的是林聿，他抬起头来看到已经走下台阶的邹诺，下意识地开口叫了她一声，“邹诺。”

邹诺回过头。

她看到的是林聿那张显然是没有准备好说辞而有点尴尬慌张的面孔，下意识的一声“邹诺”，却在那个女孩回过头来的时候，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与这个女孩无话可谈。

江琪也抬起头来，不过她看的人不是邹诺，她抬起头来看着林聿，目光安静从容。

邹诺朝他们两个笑笑，转身离开。

即使曾经是最亲密的朋友，你也会发现，在时间一点点的推移中，我无法控制地慢慢地与他们疏离了，陌生了，变成两条平行轨道上的人。现实就是这样，没有那么多刻骨铭心，没有那么多天长地久，就好像是超人和奥特曼永远都是在电视屏幕里展现他们的正义和伟大，也只有在很小的时候，我们才会把美少女战士的故事当真。

总有一天。

旧的慢慢逝去，而新的会一点一点地添加进来。

周衍照旧陪着他妈妈，坐在icu病房里静静地。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周衍回过头，看到推门的护士朝他笑了笑，周衍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失望的表情，但护士笑着说道：“你有朋友来了哦。”护士转过身，周衍看到了站在后面的邹诺，她背着很大的书包，整个人好像快被大书包压趴下了，她的肩膀看上去随时都会被压碎。

“我听说阿姨病的很重，我刚好路过医院就来看看。”

“哦，我说怎么今天早上眼皮总跳，就知道肯定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原来是你来了。”

“眼皮跳是眼部肌肉痉挛的结果，你有点常识行不行？”

邹诺看着贴在病人床头的资料，她在她的血型一格上指了指，“我和你妈一样的血型，都是A 型。”

周衍很不爽地看着她，“我妈真倒霉。”

“我也这么觉得。”

周衍把手指向了邹诺捧在手里的一大堆资料，“你那一大堆是什么东西？”

“这些啊，”邹诺笑了笑，把身后的书包顺过来，然后把那些资料都放到了书包里，接着利索地把书包拉链拉上，“没什么，就是协议书之类的东西。”她说完话，又重新安静下来，周衍坐在病床边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这样的沉默停留了好久之后，周衍说：“我已经把那些照片删了。”

邹诺不太明白，“什么照片？”

“就是那些你的照片。”

“哦。”邹诺终于明白了，“我现在不用再怕你了，是吗？”

“那你要好好照顾旮旯。”

“嗯，上次你给我的钱不是很够。”

“你适可而止啊。”

“你看你又急了，我就是随便说说。”

邹诺带点无赖地朝着周衍笑笑，想从柜子上抽了几张纸巾，但是她的手肘不小心碰到了一个摆在桌子上的小型手机，手机“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周衍身体一震，指着落在地上的手机，“把手机给我。”

邹诺捡起手机递给周衍，周衍把手机拿到手里，里里外外认真地检查一遍，确定手机没有半点问题，他终于抬头看看站在一旁的邹诺，向她举起了手机，用很郑重的声音告诉她。

“你知道吗？如果这个手机铃声能在年前响起，我妈就有得救了。”

“为什么？”

“因为那就意味着，有适合我妈的肾源和肝源了。”

邹诺静静地看着周衍，他年轻英俊的面孔苍白到了极点。他紧紧地握着那个可以带给他妈妈“生命讯号”的手机，他的脸上没有半点悲喜，像是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你看不到他半点情绪起伏，尽管你清楚地知道，海平面下面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邹诺一直在icu病房里待到了晚上才回家，她在站牌下等公交车的时候听到了一阵吉他的声音，邹诺回过头，她看到一个站在路口弹奏吉他的陌生少年，他专注的表情有那么一点点像邹延。

公交车开过来。

邹诺上了公交车，她找到位置坐下，车开动起来，夜风呼呼地灌进车内，渐渐降临的夜色笼罩着她的侧脸，邹诺关上车窗，她拿出手机，默默地翻看着她曾与邹延一起拍的照片，她静静地一张张看下去。

手机忽然一阵振动，有一条短信进来了，邹诺按动阅读键，短信的内容在她眼前展开了，不长不短的内容。

——法院把邹延的监护权判给我了，邹延选择了你挑的那个高中，美国没有春节，所以他得赶紧去美国，我订了明天下午五点的机票，你要来送送他吗？

邹诺凝视着手机屏幕，她的身体随着公交车的前行微微地摇晃着。

心里好像是被猫抓了一样的感觉。

公交车开得很快，窗上的景物被飞快地拉在后面，有五颜六色的灯光照映在车窗玻璃上，迅速地被拖得变了形，光怪陆离的，犹如一条条拖着长尾巴的流星，在邹诺乌黑的眼瞳里刷刷地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