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诺推开家门就看到大开的衣柜门和抽屉，看到了满地的碎纸片和衣服，卧室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响，出来邹浩铭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邹诺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卧室的门被用力地推开，邹浩铭从里面走出来，满脸愤怒地捂着手里的电话，不住地点头，“我一定要弄死她！”

邹诺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把书包里的一大堆资料拿出来，将其中一张摊平，放在桌子上，又拿出水笔放在纸张上。

邹浩铭还在东翻西找。

邹诺说：“我给你钱。”

邹浩铭的动作顿住，他回头看着邹诺，满脸的胡渣，“我不要钱，我要那个女人的命！”

“你已经输了官司了！你没有邹延的抚养权和监护权了！你现在什么都没了！”邹诺指了指摊在桌子上的那页纸，“这是一张协议书，是我好不容易跟若妍争取到的，你签字吧！”

邹浩铭二话不说站起来，走到桌前拿起那一页纸，上面写着“寒暑假期间允许孩子自由选择住所”。邹浩铭把她的笔丢了出去，直接擦过了邹诺的额头，接着是一个大巴掌扇过来，邹诺捂着脸朝后退了一步，看着她凶神恶煞的父亲。

周围是没有边际的暮色，邹诺想邹延终于走了，他再也不用忍受这些，忍受这些痛苦的东西，如同烂泥坑一样的家。

他有了自己的未来，阳光般灿烂的未来。

他再也不用像她这样了。

邹诺中午的时候就到了国际机场，她一个人站在安检口前面的空地上，旁边是几家卖纪念品的店面，江南经典的茶饼和各种小吃琳琅满目地摆放在那里，忙碌的陌生人在她的眼前一个接着一个走过。

在还没有等到邹延的时候，邹诺最先看到了拉着两个箱子走在一起的林聿和叶璇，林聿体贴地为叶璇拉着箱子还有去换登机牌，他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光芒。

他从邹诺的身边走过，却没有看到邹诺，就像是一个最普通的过客。

邹诺转过头看到了还站在原地的叶璇，她的目光停留在邹诺的身上，在与邹诺对看了几秒之后，她向着邹诺走了过来。

“你们要去哪？”

“去海南旅游，寒假这边太冷了，海南暖和一些，而且我们想在紧张的学习来临之前放松一下。”

“哦，这样也对，那就你们两个人吗？”

“还有班里的几个人一起，不过他们没买到今天的机票，所以我和林聿先过去，他们明天才飞。”

“嗯。”

两个女孩子就这样沉默了半天，叶璇忽然略略地低下头，用很小的声音说：“邹诺，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我知道你喜欢林聿，而那时候林聿为了保护我那样对你。”

“我已经不喜欢了。”邹诺笑着看看她，“之前也不算是喜欢，因为他是离我最近的那个人，我身边总有他的身影，不过现在想想，哪有谁离不开谁的，不管林聿怎么做，我都不会怪你，更不会怪你。”

叶璇看着邹诺，邹诺朝着换登机牌的柜台示意了一下，“你快过去吧，祝你们玩得愉快。”

叶璇朝着柜台方向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邹诺，邹诺用力地朝着她摆了摆手，她脸上的笑容从未有过的欢快和灿烂。

“玩得愉快，顺便拜个早年，新年快乐。”

叶璇朝着邹诺点点头，她转身朝着林聿的方向快步跑去，林聿已经换好了登机牌，他在人群中同样朝着叶璇摆摆手，他的面孔英俊帅气，叶璇跑过去，林聿脱下自己的手套递给叶璇，是很久以前邹诺送他的那副手套。

邹诺看着他们远去。

她的初恋，和她曾经最好的朋友。

一个小时后。

邹诺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看着一架飞机从她的眼前飞过，直冲向蔚蓝如洗的天空，邹诺仰着头看着那架飞机，阳光刺到她的眼睛里，她微微地眯起眼睛，这样居然能看得更清楚了。

后来她转过头，看到了站在安检口的若妍和邹延。

邹延还是背着那把吉他，他略微低着头，隔得又远，所以邹诺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邹诺朝着侧面走了走，她想看清他的脸，眼泪满满地漾了她的眼眶，她觉得自己的眼睛胀得好难受。

她看着邹延跟着若妍随着队伍慢慢地朝安检口走去，她在心里说：走吧，邹延，你应该过得比我好。她记得他一个人坐在台灯下吃着方便面的样子。她记得为了不再让学校里那些女生欺负她，跑去给那些女生下跪的样子。她记得他为了赚一点钱，跑去大排档打工的日子，他穿着肮脏的围裙在桌椅间跑来跑去，后来她给了他一巴掌。她记得他站在徐徐上升的观光电梯上，拼命地用手拍打着玻璃幕墙，看着站在地面上的她，大声叫着“姐”的时候，他眼眸里慌张难过的光。

邹诺的嘴唇哆嗦着，眼泪从她的眼眸里疯涌出来，再顺着她的下巴流下来。

再见了，我最爱的弟弟，她从七岁起就努力保护和养育的弟弟，她相依为命的，唯一真心对她好的弟弟。

若妍先过了安检，她把摘下来的墨镜重新戴上，回头对邹延说：“延延，该你了。”

邹延站在安检那条黄线外面，半天没有动。若妍疑惑地看了邹延一眼，邹延抬起头，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他的嘴唇哆嗦着，半晌低声说了一句，“妈，姐姐没有来。”

他默默地把背上的吉他解下来递给安检员，慢慢的走到了安检仪器旁，“姐，再见了。”

邹诺在邹延往里走的时候，她也跟着他跑起来，她流着泪追逐着邹延，她用力地叫着邹延的名字，但邹延走得飞快，而邹诺被安检人员拦在了外面，他她看到了邹延进了VIP休息室，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邹诺竭尽全力喊了一声邹延的名字。

“邹延——”

邹延从休息室里跑出来，那是一个背着吉他的少年，他站在不远处用力地朝着邹诺摆着手。

“姐——”

邹诺呆呆地看着跑过来的邹延，巨大的悲伤在她的身体里冲撞着，周围的空气涌入她的肺里去，她觉得自己快要被撕成好几半了，眼泪滚热，流满了她的面孔，她甚至忍不住出声啜泣起来，邹延一口跑到安检机旁边的玻璃窗，对她说：“姐，你要照顾好自己，我读完书就来找你。”

邹诺抬起手，想再摸一摸弟弟的脸颊，可是只能感受到冰凉的玻璃。

而不远处，若妍看着流泪的姐弟俩，心前所未有的沉重，她错了，她真的已经不是他们的母亲了，从十年前抛弃他们的那一刻起，她已经没有那个资格，是她扰乱了孩子的生活，是她亲手毁掉他们的童年，剥脱了他们的快乐和天真，可是她没有办法，每个人都是自私自利的。

“邹延，要登记了。”若妍喊了一声。

邹延点点头，朝着窗外的人深深地望了一眼，然后一路小跑去了登机室。

坐公交车回去的时候邹诺临时下车去学校照顾旮旯，当她拎着一袋子火腿肠和水走到小树林里的时候，就听到了旮旯的叫声，旮旯已经随着她的脚步声从假山的缝隙里蹦出来。

邹诺走过来，撕开火腿肠包装放在了草地上，旮旯跑过来把火腿肠咬成两段，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邹诺拿出手机，给周衍打了个电话，她说：“旮旯又长胖了，你不是早就出院了，也不来看看它。”

周衍：“我妈……快不行了。”

“那个手机还没响吗？”

“没有。”

“那你再等等，离过年还有十天呢。”

“其实那个手机的铃声，有的人一辈子都等不到。”

“你妈妈会等到的。”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