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二师姐的房间里灯还亮着呢。也不知道她是在修炼还是在看书。二师姐一向是师门里最勤奋的一个，就是把修炼当成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的那种人。

什么时候她也能够到达这种境界呢？

也不敢去打扰二师姐，嘉慕悄悄地回房睡觉，一夜无梦。

第二天嘉慕还在榻上躺着，想着怎么和玉骨说，以后又该怎么和玉骨相处的时候，宫里来人，说圣上召见。嘉慕就换了衣服进宫去。

不知道南会钧要和她说什么，肯定是衡州的事情无疑了。

啊，圣上会不会不同意放玉骨走啊。如果圣上不同意的话，那嘉慕说什么都没用了。她虽然能和江逾商量，可是也不好和南会钧讨价还价的。

自己一个人去倒也不是不行，就是没那么安心也就是了。

进宫就要走很久，到了殿门口，又等了很久。直到几位大臣默默地从殿里退出来，一个个都是愁云惨雾盘旋在脸上的样子，南会钧才让她进去。

出来的大臣里还有江大人，嘉慕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官职，就随便行了个礼。左右朝中之事与她无关，认识他们也是多余。毕竟她关心的只有除妖的事。

今天南会钧似乎心情不是很好。联想刚才大臣们的态度，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争执吧。

南会钧靠在椅背上，用手揉着太阳穴。眼眶有些发黑，那璀璨如星的眼眸中也有些许红丝。不知道又是忙了多久。

南会钧见到嘉慕进来，行礼，只是很随意地让她平身。

“陛下……”嘉慕只觉得南会钧的气色较比上次见他时更差了。

“嗯，你先坐。”南会钧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正常来说，是不应该坐下的吧，可是南会钧却让她坐。

嘉慕没有坐，她翻了翻她的小布袋，看到还有上回从师父那里拿来的，据说对修炼很有帮助的丹药，养气安神啥的。一小瓶，她还没舍得吃。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把瓶子搁在了南会钧的面前。

南会钧愣了愣，“这是什么？”

嘉慕道，“反正是对你有好处的，要是信任我的话，就服下吧。”

其实如果南会钧不信任她，让手下的太医谁的拿来验药，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自己好歹也是南朝国师，她觉得陛下会给她信任。

不过看到南会钧真的信任她，真的毫不犹豫地用了，心里还是有些喜悦。

绷住自己忍不住露出的笑意，她装作很严肃地说道，“药物终究只能起辅助作用，陛下若想龙体康健，还是要多休息才是。”

南会钧抬头凝视着她，忽地莞尔一笑。

“笑什么啊，陛下？”难道自己很滑稽吗？

“不是，”南会钧脸上尚且残留着那本不该在君主身上出现的，真挚的笑容，温和道，“朕只是想起了穆帝曾经在世时候的事。”

“什么事？”南会钧总是提起穆帝呢。

“那是在我七岁的时候吧，也是听宫人们讲的。那时候穆帝的身体就已经非常不好了。也是由于他年轻时率军征战四方，受了很多伤，也留下了许多病根。太医嘱咐穆帝要经常卧床休息，不要过多的为了国事烦心。穆帝怎么不想休息呢，可是正值辽人蠢蠢欲动，频繁骚扰边境，他也只能从床上起身去处理军务。”

南会钧说着，从椅子上坐直，“那天，穆帝很晚了还没有睡，在殿里和大臣们议事。太医急得在殿外走来走去，说再这样下去穆帝的身体是撑不住的。当时的总管就去请文德皇后，皇后也来劝了许久，穆帝始终无动于衷。又请皇妹来劝，穆帝只说让公主回去睡觉。后来连大臣们都觉得不妥，只有穆帝一个人坚持议事。”

南会钧说到这里笑了笑，“直到兰舟先生出现。他当时只穿着中衣，脚下没有穿鞋。但即使是这样，其仙人风姿仍使见到的人为之折服。他无需通报，就进了垂拱殿里，还没等说话，穆帝一见到他就大惊失色，急忙遣散众大臣。而后穆帝被兰舟先生送回了寝殿，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兰舟先生才离开。”

嘉慕脸上笑道，“穆帝和兰舟先生的情谊真是深厚啊。”心里却觉得，这感情未免有点深厚的过分了。

借用雨晴的话说吧。

穆帝，是不是断袖啊……？

但是这话想想也就算了，可不敢再南会钧的面前表现出来。

嗯，男人之间的友情，女人确实很难明白。可能是她想多了，一定是她想多了。

南会钧显然不这么想，他只是叹道，“正是。穆帝驾崩后，兰舟先生遂离朝，自此再无人能请他出山。”语气中大有遗憾之意。

虽然兰舟先生很好，但是她师父山中子也不是吃素的啊。而且兰舟先生不愿意出山，说不定是因为穆帝过世后他心灰意冷了！

嘉慕想了想，坚定道，“兰舟先生不肯做官，可能只是他年龄大了而已，绝对不是陛下的问题。像我就觉得陛下不仅是个明君，而且是个谦谦君子。我和玉骨都十分乐于为陛下效力。”

南会钧含笑道，“希望如此吧。”

嘉慕眼睛一亮，“陛下，不如嘉慕教您一些呼吸吐纳之法吧。”就是简单一些的，能够帮助南会钧不至于太过疲劳的也就行了。都是最基础的，不涉及到保密的问题。

“陛下，您觉得怎么样？”

南会钧默然地凝望着她。

眼前这白衣出尘的少女，纯净的眼眸中是不夹杂任何私欲的关心。不是为了得到什么，而是为了给予而给予。

她还真诚地说，他是个谦谦君子。

作为一个君主，又如何能够是一个谦谦君子。谦谦君子又如何能够治国呢。让你看到的，不过是想让你看到的。就是这样。

但他曾经，真的是一个她所认为的那种人。

看到她，总能想起过去的时光。

南会钧一直没有说话。嘉慕还以为他是生气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生气，但她还是先道个歉算了。

刚张口欲说，南会钧就把双臂搭在桌子上，轻轻笑道，“听着不错。只是今天来不及了，下次吧。”

啊，没生气就好。嘉慕放下了心。

“说正事。”他认真道，“嘉慕，江大人说的事情朕同意了。明日你便可以出发去衡州。”

嘉慕问道，“那玉骨呢……？”

南会钧道，“你们两个一起去有个照应，倒也不错。你找的人，朕也可以信任。只是这次去，朕还是要嘱咐你两句。”

“陛下请说。”嘉慕恭敬道。

南会钧道，“你是国师，代表的是朝廷的形象。朕知道修道之人不拘一格，小事上可以疏漏，大事上绝不能失节。”

明明是温和的语气，他身上的气势却无端地令人畏缩起来。

“是……”嘉慕答应着。

他又道，“身为女子，诸多不便。即使你谈的是公事，为的是百姓，可是有些人还是会用偏见去看待你。这也是难免，无需和他们计较。偏见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即使是一国之君，也需要许多时间和精力。对于你而言，只要无愧于行，流言迟早会不攻自破的。”

“是……”嘉慕有些心虚地答应着。

流言不攻自破，那不是流言的可怎么办……哎呀，不行，以后说什么也不能肆意妄为了。也要叫绣明雨晴平时多注意一下才好。

“对，还要让你那位二师姐尽快来宫里一趟。也就是这些了，”他又想了想，“另外，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朕说。”

南会钧尽管疲惫，但还是很温柔地关心着她。

“什么要求，”嘉慕摇摇头，“但还是多谢陛下。”

南会钧道，“那你就先回去准备吧。”

嘉慕感觉他随时都能够睡过去。还是快走，让他休息吧。

“是。”她说着，行礼告退。

南会钧嗯了一声，还是又嘱咐道，“嘉慕，路途艰险，还望珍重。”

嘉慕点点头。

出了宫，她还是得去找玉骨，说说这件事。明明知道非说不可，脚下也在往他家的方向走，可是就是越走越慢，越走越沉重。最后，嘉慕像个木桩子一样矗立在他家门口，不敢多进一步。

玉骨人影不见。倒是上次曾经看到过的，曾经围着玉骨要给他介绍亲事的阿姨的其中之一，从隔壁的房屋里端着盆子走了出来，看到嘉慕似乎回想起了那天的事。

“那个，那个，”阿姨那个了几声，“哎呀，你不是那个谁，那个谁吗？瞧我这记性，就是想不起来名字。小姑娘又来找玉骨啦，他在家呢，我刚看见了，他从外面回来。快进去吧，站在门口干什么呀？”

想不起来倒是好事……话说她说自己的名字了吗？

“好好好，我这就进去，阿姨你先忙吧，不用管我啊。”嘉慕作势要进去。

阿姨颇为慈祥地笑着走开了。嘉慕还是站在门口。主要她是真的没想好该怎么说。

嘉慕又在这儿站了一炷香的时间，隔壁的阿姨又出来了一趟。看到嘉慕居然还站在那里，又是惊讶又是着急。

“怎么了？为什么不进去呢？”阿姨思索着缘由，忽而一拍大腿，“哎呀，阿姨明白了，是不是你不好意思呀？要我说啊，真不用不好意思，阿姨帮你叫！”

别啊！嘉慕蹭地蹦起来，想要拦住阿姨。可是腿再快也没有嘴快，这位阿姨洪亮的喊叫声，整条巷子的人都能听得见。

“玉骨啊，快出来啊！那个，那个什么，你喜欢的娘子来了！”

啊啊啊，不要啊！

“阿姨，不要喊，不要喊，我这就进去好不好？求求您不要喊啦！！！”

嘉慕正慌里慌张地想要阻止着阿姨的行动，阿姨却一脸不要不好意思，我懂的神情，一点也没停，声音还越来越大。

此时已经有两个街坊邻居出来看热闹了。

在屋里目睹一切的玉骨“……”

嘉慕还在和阿姨玩着一种在孩子中喜闻乐见的一种名为“遛狗”的游戏，忽听一声尴尬的轻咳，从身后传了过来。

“咳咳。”

嘉慕心里咯噔一声，原地立正。

“哎呀，玉骨你可算出来了，人家娘子在门口等你半天了！”阿姨一脸小骄傲地朝着他招了招手，该给了玉骨一个抓住机会帮你加油的眼神。

……不知道该咋办了。

“谢谢您，麻烦您了，你去忙吧。”玉骨平静的声音响起来。

阿姨走了，嘉慕觉得干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于是尽量自然地微笑着转过身去。

玉骨今天的样子，和初见时候一样。背着手，穿着玄色的衣服，挺拔隽秀，煞为吸睛。唯一就是脸上微微的红意……

唉，别说他了，就是自己遇到这种事，也委实镇静不下来啊。

“玉骨，是这样的，我吧……”嘉慕还在想怎么解释，吞吞吐吐的时候，玉骨就已经打断了她。

“不要说了，我都看见了。”玉骨叹息道。在换衣服的时候见证了这窘迫场面形成的全过程……心情尤为复杂，“谁让你在外面站了那么长时间不进来的，搞得我都和你一起丢人。”

这，不进来也不是她想的呀，这不是没想好怎么说嘛。

但嘴上还是虚伪的回答道，“都怨我……”

“快起来吧，别站在那里。一会他们来问，你更难解释。”

玉骨说着，一脸嫌弃地进了房间。

嘉慕也小跑着冲了进去。

“那个，那个，我今天的来意……”嘉慕正在组织语言，玉骨道，“我已经知晓，江大人今日和我说了。”

“那就好，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说，既然江大人告诉你，就再好不过了。你，你应该没什么意见吧？”嘉慕不确定地问道。

“我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别说是衡州，便是刀山火海，酆都鬼域，只要能够拯救无辜之人，我就绝不会拒绝。”玉骨神情肃穆，缓缓说道，语气坚决。

“是啊，记得你以前有说过这样的话。那时我就觉得，你是个总是为了他人着想的人。”

嘉慕诚恳地说着，想起了第一次一起去除妖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