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下了山开始,嘉慕经常觉得司命在她对面端着一碗满满的狗血,风一吹,或者手一晃,时不时地就会撒她一脸。
告别了大师兄,嘉慕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小师妹,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对你说这些吗?”
是这些话压抑的太久,憋得难受吧,她懂的。
可大师兄却说,“你的府里有三只妖怪吧?你还把罗衣给了其中一只?”
“有倒是有,但他们都是心善的妖,不会有什么事的。”
“如霜月般良善之人,我从未见过第二。”大师兄双手握拳,面带怨怒地捶打着桌面,“可结果又怎么样?”
嘉慕不敢出声。
话虽如此,嘉慕还是觉得她选中的几位是特别的。除了沉檀对潇浦怀有滔天的恨意,但一是风晚林已经改变了他的心态,二是他的疯狂是针对妖族的。
又不像霜月那样绝色倾城,只是住在京城学道,能够惹出什么乱子?
故而嘉慕嘴上答应着大师兄多多留意他们,实际上也没放在心上。
她脑子里还是在想怎么救出雨晴的事。
大家都不在,她也没有问修士大会在哪里举行,大师兄还说打不过。这可如何是好?
她该怎么面对南会钧啊?
回到京城,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逡巡。连酒楼门口招揽客人的妩媚歌女,都失去了动人颜色。
在街边买了胶枣和桃肉,正吃了一口,便有人呼她姓名。
江逾。
最近天气温暖,江逾也没有以前穿得那么多了。只是在外袍中又加了一层,任他穿多少衣服。但还是单薄荏弱。
“江逾,你在做什么呢?”
为什么总在集市中看到他?想想只知道他忙,却不知道他总在忙些什么。
江逾一如往常,身后跟着两个侍从,脸色苍白地微笑。
“逾今日身体尚可,特来巡视江家的产业。”
“那我不打扰……”
江逾踱步到她面前,“已经结束了。”
自从江逾那日莫名其妙的表白之后,嘉慕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了。
本来平时就很少见面,也找不到什么话聊,现在他又说了那样的话,嘉慕比较想对他敬而远之。
从衡州回来的路上,嘉慕也大部分时间在和沉檀、玉露说话。给沉檀讲讲京城、人世、还有怎么修炼的事,和玉露聊聊女孩子间的话题。
玉骨也不理她,小桃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
不过,江逾始终神态自若,完全没受嘉慕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影响。
“大人可是有什么烦恼?”
回到京城,还是叫她大人。
还能有什么啊,无非是长公主的事。啊,不过,江逾应该不知道吧。
和江逾说说,应该没什么吧。毕竟他是备受南会钧信赖的江大人的儿子。
于是便说了长公主失踪的事,嘱咐他保密。
女人就是藏不住秘密啊。
江逾认真地听着,末了问道,“嘉慕大人可有进展了?”
“我也想说有,可是没有。”
在江逾面前承认自己无能,还是蛮需要勇气。毕竟之前他一直夸奖嘉慕才能出众来着,现在却要坦诚自己弱小。
“那可有什么线索?”
嘉慕想着江逾脑子很不错,便把大致的情况对他说了,至于一些难以启齿的,当然没有提。嘉慕着重表达了一下花乱的法力,以自辩她不是废物。
江逾确实也没流露出丝毫轻蔑和惊诧之意,从头到尾平静无波。
“逾有三策。”
还学古人三策,江逾还真讲究。
“洗耳恭听。”
江逾缓缓道,“下策,只消静待他们放人之日。”
果然是下策。她该怎么和南会钧交代?
“中策,请玉骨以遁术潜入妖洞之中,调查具体情况。如果敌人只有花乱一人棘手的话,可声东击西。”
她可不能替玉骨决定,她比较希望自己执行这个任务。
“上策,山中子难寻,请玉骨的尊师如何呢?”
玉骨的尊师?这倒是好的,即便不是东陌道长,玉骨可是兰舟先生的徒孙,一定比她人脉多。
听取了江逾的建议,嘉慕就想去找玉骨说这件事了。江逾请她喝茶,她再一次以工作为由拒绝了。
被人断然拒绝,江逾也只是浅浅一笑。
没敢和玉骨说这些话是江逾说的,怕他又抱怨自己和江逾来往,只说是自己的想法。
对于请东陌道长这件事,玉骨摇摇头。
“我说不出口。”
还以为他能想出更有说服力的理由,结果就只是纯粹的脸皮薄。说什么也不肯求人。
不过对于第二个,倒是爽快地答应了。
明明还是拜托别人安全系数和成功率更高。
“可以吗,很危险的?”嘉慕还想试着劝劝他。
玉骨目如天星,语气坚决。
“我不惧。”
可是为什么呢?
“会死的啊。你修道,难道不是为了长生,为了成仙?”
可是玉骨居然说不是。
他将承劭抓在手上,眼神荒芜地注视着貌不惊人的剑鞘。
“我的命,不值一提。”
上一次他救小桃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
该怎么理解他的意思?
“这就是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的道理吗?”
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能理解到这个程度,不愧是玉骨。
然而玉骨还是否定。
“我没想那么多,”玉骨轻轻擦拭着承劭的表面,“我没有道心。”
说什么呢,“没有道心也太夸张了,只是领悟得不够多而已,但你冰雪聪明,玲珑剔透的,肯定迟早能够得证大道。”
玉骨站起身来,秀拔身影如高山独立,只是此刻,他眼中却是暗淡无光的雨夜。
“不是的。”
他言语凝塞一瞬,“不是的,阿慕。我确实没有道心。”
道心?什么是道心?
不争不抢,居于人后,无为自然,顺应天道,这叫做道心?
还是炼丹聚气,修身养性,长生飞升,这叫做道心?
“玉骨,我不明白。什么是道心,还有你为什么这么说?”
玉骨苦笑,“我没有道心,又岂知道心为何物?”
这似乎是个二律背反。
玉骨沉思了许久,“我不在乎所谓道。”
不在乎道,又是怎么能够拜入东陌道长门下的?
“我只想拥有力量。”
“我想拥有能够让自己不依靠他人的力量,自由地行走于广袤天地之间。”
嘉慕微笑,“那你现在不是已经达到了?”
“而后,我想用我无意义的生命去尽力拯救他人。”
怎么又回来?
“只要我还在这人世间,有呼吸,有心跳,能说话,能走路,我就该为了这个目标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