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童昨晚接到王一的电话,今天一大早在王一楼下等人。王一没等着,其他一些上班上学的人倒是陆陆续续从楼梯口出来。未几,王一一阵风奔至楼下,向宋童一招手,蹬车就走。毫无头绪的宋童只好奋力跟上。
王一看似无暇跟宋童解释正在发生的事情,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前方七八米远的位置。没一会儿,前方一个学生背上的书包不知怎的,从底部掉出一本本书来。王一赶忙伸手拦住继续前进的宋童。宋童抬眼一看,路上有个人正停下自行车在捡书。
“我在测试不同材料的背包对外界力量的抗损时间。”王一还真在手表上计时。
宋童先问了一句:“你弄的?”意识到对象是谁后眼睛瞪得老大:“那是李阳?”
王一边点头,边把脚放到脚踏上。宋童一把拽住想前进的王一,力气大到王一不得不注意她说的话:“这是低劣的恶作剧。”
王一挣扎失败,改而口辩:“他是我完美的实验品。你看!他不会生气的!”
宋童望去,虽然有点距离,但李阳的动作平静得好像只是喝茶喝到一小片茶叶,吐出来又可以继续喝。宋童来不及诧异,眼见王一转动车头,朝自己学校起劲儿地蹬,嘴巴像他脚速一样喋喋不休:“一开始我还做好准备跟他打一架,没想到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就像个实验机器人,真是跟我天作之合啊!”
看着王一的反应听着他的话,宋童觉得哪里有不妥。她又一把抓住王一,问:“等等,你的意思是这不是你第一次对李阳恶作剧?”
王一慷慨地分享经验:昨天是在鞋子里放蜘蛛,测试不同品种的蜘蛛在狭小环境中的生存条件,可以用在毒杀;大前天是──
“王一,”宋童冷静地看着发言者,说:“社会常态不代表就是正确的。”
这话有点深奥,就像那个从红灯区出来的警察对吴镇宇扮演的阿查(注1)说的:“法律说是对就对,错就是错,总比要自己想怎么分好和坏强。”
两句话王一都理解得不深,反问:“不正确那为什么会成为一种常态?”
宋童当下也没想明白,只是抓住王一的胳膊说:“你要是再拿人做实验,我就告诉你妈妈。”
王一看了看李阳消失的方向,思考着宋童打小报告的前提是她发现了实验或实验品。反方向想,要是实验或实验品不被发现就不会被打小报告。大马路不能走,小巷子还是可以闯一闯的。
王一到家的时候,王宗平正在穿拖鞋。周晓燕拿起沙发上放着的便利店员工制服,放进洗衣篓里,再提起装满脏衣服的篓子去洗衣服。洗衣耗时不短,她倒好洗衣粉和柔顺剂后便跟王宗平下楼散步。
王宗平出门前喊了王一的名字:“你要不要……”
他手指着门口对外的楼梯,要是手指能有十米长,他会沿着好几层楼的楼梯指向楼下小区。在接触到王一不解的眼神后,他不自觉地缩回手指,摇摇头又摆摆手,私自结束了一段还没开始的对话。周晓燕走在王宗平身后,不像下楼散步,倒像一只被主人带出去遛弯的小鸟,站在主人肩上,不叫也不动。
王一目送两人出门,转头看了看洗衣机所在之处的阳台。新的实验在向他招手。
阳台的门被王一关上,王一在阳台里。阳台有矮墙和紧闭的玻璃窗隔开客厅,只传出洗衣机洗衣时特有的轰隆轰隆声。平时王一宁愿穿脏衣服也不愿意听这噪音,现在他却希望洗衣机滚动得越响越好。洗衣快结束时,王一从阳台里出来,坐到沙发上,一秒换一个姿势,坐不住。在客厅做作业的李阳瞥见王一的裤兜里装着东西。
周晓燕回来的时候,王一擦过她的肩飞快地往睡房跑。她不惊也不恼,按照原本计划好的散步后晾衣服的流程走向阳台。李阳等王一冲进房间后,上前一步拦住周晓燕。
“我来吧。”
周晓燕用细长的单凤眼匆匆又仔细地瞥过李阳。
不等响应,李阳走到阳台,像工程勘察员一样不遗漏过任何角落,仔细检查。地上有一些被吹散了的粉末,在晾衣服的竹竿末端的正下方。李阳抬头扫视竹竿,勾住挂在上面的衣架,往下一拉,竹竿柔韧地弯了腰。果然,竹竿末端上有一道不显眼却切口整齐的裂缝。
他捧着装衣服的盆子走到王一的房间。正好探头往外看的王一显然没料到李阳的出现,站在门边吓得撞到门上。
李阳把衣服塞到王一怀里,说:“一起晾衣服。”
事发突然,王一忘了拒绝,抱紧衣服就跟着李阳到阳台。李阳把王一固定在竹竿末端底下站着。王一抬头看,心感不妙,脚底正要往旁边挪,肩膀就被李阳按住。
“我来挂衣服,你抱着盆子就好。”李阳说。
于是李阳把衣服一件一件套到衣架上,再一件一件挂上竹竿。只是衣服全集中挂在竹竿尾巴,重量压得裂缝变得越来越明显。一开始王一还假装一切泰然,眼见衣服数量的增加,他不得不担心起安危。
“你怎么全把衣服往这边晾啊!”
李阳闻言,默默用竹叉子指向竹竿的裂缝。王一的气势弹指间掉到地上,混在那堆竹竿粉末里。李阳取走王一怀里的大盆,伸手一哗啦把压着竹竿尾巴的衣服拨开,继续晾衣服。套衣服,挂衣架,李阳的动作熟练得好比枪手能闭眼拆枪拼枪。
王一不自觉地把眼前的身影跟电影里的杀手重迭在一起。他记得,当Mr. Smith和Mrs. Smith发现彼此的身份后,以双方为目标的暗杀任务随之展开。
王一没有浪费洗澡的时间,他想出了几套作战方案。当他满怀斗志地回到房里想要跟李阳宣战时,他看见王宗平抱着他的被子从房里走出来。
“天气变冷了,给你换了厚一点的被子。”王宗平说。
王一慌了,想要抢回被子却被李阳劝住。
“王一,我帮你‘换’好被子了。”李阳用眼神示意被子安好。
王一不知道该为哪件事冒冷汗好,赶紧进房摸遍自己的厚被子,里面的确有好些凸起物。他看向李阳,不得不承认,刚刚在浴室里练习好的宣战发言忘得一干二净。
李阳爬到上铺,探出头来跟王一说:“我们好好相处吧。”
好像没有哪一种语言能在表达“我们”的同时点出确切人数。
王一没有反对,当然也没有答应。即便他知道自己现在没有比站在地狱门口前更应该低头的时候,但他就是不张嘴说个“好”字。
李阳沉着脸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伸出手指了指书桌,书柜,空调和被子:“否则全告诉你父亲。”
王一时常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被吊在铁笼杆上的望远镜,勒不死但脚也不着地,无处不在的离心力一直妄想着征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