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入寒冬，不怎么爱美的学生都想尽办法，把衣橱里的衣服穿在校服底下。李阳被衣服撑成一个球，可还是觉得冷。周晓燕递给他围巾，他伸手去接。围巾落到他手里，又被周晓燕拿起，接着绕到他脖子上。周晓燕的手并不暖和，李阳被触碰到却没有躲开。整理好围巾，周晓燕笑了笑。那幅歪了的画似乎稍微摆正了一些。她转身想给王一也围上围巾时，发现王一早就围好了。

王一和李阳骑车到山坡附近。

王一眺望着山坡问李阳：“那个高度跳下来不会死吗？”

李阳愣了愣：“头先着地的话可能会死吧。”

“为什么你不是头先着地？”

这问题李阳也没细想过，他看着升起没多久的太阳说：“可能我还不想死。”

山坡被留在身后。王一懒散地说：“同一个高度跳下来，可能死也可能不死。那为什么那些人总说人得结婚生小孩，结婚后就会幸福？明明还可能离婚。”

李阳用脸蹭了蹭脖子上的围巾：“离婚后还可能再婚呢。”

王一义正词严：“所以我不听讲的做法没有错啊！”

转弯出现宋童骑车的背影。王一脚一蹬奔向前。

宋童用余光瞟了他一眼，问：“李阳的想法有改变吗？”

“我不会让他改变的。”

路两旁种满了树，前些天还挂着枯叶，这会儿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宋童觉得肯定是因为她叹气叹得太频繁，树叶才掉得那么快。

她挣扎了许久才说：“鉴于你们这几天装乖装得像模象样，晓燕阿姨和王叔叔已经同意我带你们去别墅‘玩’了，就这个周六。”

王宗平自从发现了王一的工具后，就经常突发检查王一和李阳的房间。即使他把房间倒过来翻看，也从不曾将目光停留在粗肋草上。这也是王一经过观察，才下决定把尼古丁藏在那里。

李阳监督着王一把尼古丁挖出来，把液体灌入一个王一母亲用完的护肤品玻璃瓶子内，再将瓶身擦拭干净，最后小心翼翼放进背包里。两人无言对视半刻，然后关上房间的灯，悄然无声爬上睡床，极力按捺住心跳，最后闭上眼睛入睡。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宋童爸爸开车到小区门外把李阳和王一接走。周晓燕露出浅浅的笑容，让两人好好放松心情。上夜班的王宗平不太清醒地叮咛两人要小心和听话。王一这时才发现，原来周燕晓笑起来脸上也会有跟王宗平一样的皱纹。

王一上车后，除了跟宋童的父母打招呼以及进行简单的对话，不发一语看着车窗外。倒是李阳硬着头皮揣着礼貌和长辈聊了一路，无心插柳之下给宋童父母留下了好印象。宋童原本觉得父母买的七人车太宽敞，现在她又觉得拥挤得厉害。

别墅所在的郊区并非荒芜之地，周围还是有些人烟的。宋童让李阳和王一帮忙把车上的一大堆东西往屋里搬。当中有锅有炉，王一疑惑别墅里怎么没有这些用具，要从外面带过来？

等他进到屋里，才看清楚这是一栋大别墅，大到有一个游泳池。因为冬天没有人下水，池子是干涸的。宋童父母让女儿带朋友在屋里转转，自己则动手清理游泳池里的落叶和灰尘，还有一些被风带来的垃圾。

宋童嘴上介绍着别墅的角角落落，实则把人带到一个应该是她在使用的房间里。配合她谨慎关门的动作，和明显紧绷的脸，李阳和王一也禁不住缩小手脚的活动范围。

宋童的声音有点抖，但她抑制住：“等等我们三个到后山去‘露营’，在‘那里’睡一晚，‘玩’到明天才‘下山’。”她急切地盯着另外两人的眼睛。李阳若有所思地点头。王一则省去思考，这是他对宋童的信任。

一阵机械声把房内的三人惊得猛哆嗦。王一嫌恶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王宗平打来确认他和李阳的安全，更多是确认他俩的地点位置和行动。

宋童问：“你什么时候有手机的？”

王一像捏毒蛇一样把手机放回兜里：“禁足没多久后。李阳也被塞了一个。”

此后没有人主动说话。详细的计划没有人问没有人说。远处快要翻腾到岸边的巨浪没有人筑堤，也没有人转身逃亡。

三人缄默而立。宋童忽然深深地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她离开房间，放开嗓门，听似欢快地朝父母喊道：“爸爸妈妈，我们上山搭帐篷啦！”

依稀能听见宋童父母的回应，让三人注意安全。

露营用具放在客厅。宋童负责提食物，王一左手抱起刚刚令他疑惑的炉具，右手抱起小折椅，剩下的帐篷和灯具交给了李阳。宋童边走边对父母叮嘱道：“你们有事就打我电话，别上山，不然膝盖受不了。明天大概傍晚我们就下山，别担心。”不等父母回话，宋童带头快步跑出别墅大门，怕多待一秒，破绽就会自己长了脚奔到父母面前。

后山是还没开发的一块地，没有明显的路径。只见宋童没有迟疑地前行，在山腰和谷底之间左拐右拐地到达一小块平地。她指挥李阳搭帐篷，又让王一把炉具架好，椅子散放在地上。而她则将免煮的食物收拾进一个背包里。期间，王一接到收集柴枝生火的命令。不一会儿，在炉具底下的火堆散出阵阵暖流。末了，宋童把帐篷的门帘拉上，留下一小空隙，把火堆踩灭。远看彷佛有人在平地露营。

帐篷旁边有个小山丘，三只体型相差不大的小土狗互相追着玩。其中一只没站稳，顺着坡度往下滚。宋童快步上前，弯下腰拦住继续滚落的小土狗。王一越看越觉得那毛团跟自己很像。

他看一眼冉冉入天的烟，对宋童说：“你回别墅吧。”

宋童拍掉手上因为抱小土狗而沾上的枯叶。“你要是怕连累我，就放弃你的任务。”她顿了顿，补充道：“永远放弃。”

一棵树长一天结不出硕果，但只要见到哪怕是扭扣孔那么小的果实初形，植树的人就会有个盼头。王一是那个植树的人。

从王一家到别墅再到汽车站，花去了一整个早上的时间。三人买好车票在车站里候车，这会儿将近下午两点。坐在铁制的候车椅子上，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椅子的低温，或许还有身体发冷的因素。

宋童盯着王一的裤兜半晌，转了转眼珠道：“你换钱包了？我怎么没见过你这个钱包？”

王一顺着话题掏出毫不起眼的钱包，说：“一直是这个啊。”

“是吗？”说着，宋童拿过钱包仔细翻看。里面躺着几张纸币，还有刚买好的三人车票。王一怕车票又被弄丢，干脆所有人的都由他来保管。钱包里放照片的位置，夹着一张用白纸打印出来的黑白照。宋童把它抽出来，问王一这人是谁。

“阿兰．德龙啊！最帅的杀手！”

宋童没来由地好奇起这个演员，问了王一好些问题，例如这个人在戏里的角色是怎样的，都有些什么技能，最终有没有被发现身份。在一旁看时钟的李阳突然一把握住宋童的手──王一的钱包正不动声色地被藏到宋童的外衣兜里。王一正讲得兴奋，看见两人连在一起的手不禁愣神。

李阳缩回手，理直气壮地说：“我看她的手凉不凉。”

王一的视线落到宋童手上，取回钱包的过程中探了探宋童的手：“胖子自带保温系统。”

宋童各瞪了两个男生一眼，捂住自己的手，红着耳朵说要去厕所。

车站人流量大，公共厕所，尤其是女厕，等待是无可避免的。王一和李阳坐在原位上，随一去不复返的时间，猜测宋童进厕所是办小事还是大事。等到最后，王一猜测她是不是在里面遇到没有卫生纸的情况。

车站的一面墙上有一个硕大的电子时钟，供旅客在每一个角落都可以轻易看见并确认时间。

“我们去找她吧，快要上车了。”李阳边说边背起背包。

两人走到女厕前左顾右盼，路人开始对他们侧目。王一默默把李阳宽松的裤管拉成裙子的形状。李阳瞥见王一的眼神，用手肘搡了对方一把。

眼看时间越逼越近，李阳胡乱抓住一个正要进厕所的阿姨：“您好，您能帮我找一下我妹妹吗？她进去很久了，没见她出来。”

阿姨见他真着急的样子，便在厕所里大喊宋童的名字。没一会儿，宋童顶着两只比进去时更红的耳朵，低着头从厕所里出来。王一跟在她身后叫她，她不回应。直到横冲直撞差点走错登车口，她才回头狠狠地怒视王一。

“整个厕所的人都知道我叫‘宋童’了！”

王一失声大笑，把人带到正确的登车口，才想起：“是李阳叫人进去喊你的，不是我。”

宋童又瞪王一一眼：“狼狈为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