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军营中,人头攒动,喧嚣嘈杂。辎重队开始收拾打包杂物,先锋骑兵在校尉牛辅、胡轸等人的率领下,已先行动身,前往北邙。徐荣垂着头,快步从营中穿过,同时暗自琢磨着该如何应对洛阳的局势。
很快,徐荣来到部曲所在东北角。只见一众人围成围成铁桶,密不透风。
后方的人见徐荣走近,连忙恭敬地让开道路。
徐荣穿过人墙,来到前方。骑都尉庞德手持长弓,大大咧咧地站在中央。在庞德正对面约莫七八十步,竖着一张靶子。这些日子,众人待在夕阳亭无聊,想出了许多打发时间的把戏。不知为何,又把射箭拿了出来。
庞德双腿分立,从地上插着的箭矢中拔出一支,弯弓搭箭,随后松手。
嗖
箭矢飞出,正中靶心。
“好!”
“好!”
围观的人随即大声喝彩。
“别急,别急。小爷还没上场呢!”一旁,韩浩大步走出人群,来到庞德身边,接过长弓。韩浩年方弱冠,一脸稚气未脱。他拉了拉脖子上的红色风巾,朝对面靶子附近的士卒喊道:
“拿远点!把靶子拿远点!”
“再远点!”
直到靶子被拿到距离他一百一二十步,韩浩才点点头,表示满意。方才,庞德信手一箭,便射中了八十步外的靶心。如果不拿点真本事出来,韩浩担心自己无法令众人信服。
韩浩抽出箭矢,搭上弓弦。
古代,有养由基百步穿杨的故事。射中一百二十步的靶子,并非不可能,但或多或少有些困难。韩浩心里对此也一清二楚。他暗自调整着呼吸,瞄准靶心,良久才松开手。
箭矢飞出,不见了踪影。
四周响起一阵大笑和嘘声。韩浩看着空空如也的箭靶,也愣在了原地。众目睽睽之下脱靶,这也太丢人了。韩浩懊恼地想要扔弓走人。也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旁笑意盈盈的徐荣。
韩浩一直把自家统帅当兄长侍奉,一看到他,心中的郁闷便一扫而空。什么脱靶,什么被人嘲笑,顿时不见了踪影。他大步走到徐荣身旁,将弓递给徐荣,道:“将军,您也试试吧!”
徐荣刚想拒绝,一旁的士卒也跟着起哄:
“是啊,将军,您也试试吧!”
徐荣报之苦笑。身为将领,在众人之下出丑,更是难堪。但他不愿拒绝韩浩与士卒盛情,便接过长弓,走到场地中央。
一时,四周的人屏息以待。士卒随徐荣征战三年有余,都是一同历经生死的老兵。就算徐荣脱靶,他们也不会有多的想法。但士卒们还是隐隐期盼着自家将军能够射中靶心。可射箭这种事情,除了熟练还与运气有关。就是养由基来了,也不可能有十成把握,确定自己能命中目标。因此,气氛显得更加紧张。
不过下一刻,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徐荣已松开弓弦。
箭矢飞出,命中箭靶。
从这个距离,无法判断徐荣是否射中了靶心。但能够射中箭靶,已属不易。一边的庞德率先鼓掌叫好,士卒们也随之大声欢呼起来。徐荣放下长弓,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即大声下令道:
“全军听令,立刻集结!”
令行禁止。
士卒瞬间安静下来,开始向中靠拢。
…
洛阳北宫。
层楼殿宇,重重叠叠。密集的宫殿以中心线为基准排列、分布,气势恢宏,壮丽威严。德阳殿以九根朱红色立柱为依仗,镂空搭起四面庞大如山壁的墙。墙上由能工巧匠细细雕琢绘制。仅是截出任一小块,便是瑰丽华美的艺术杰作。细致而传神,微小而贵重。更何况,这样的杰作直接形成了一面高大的墙壁,更是令观者叹为观止。
殿外陛下。
石阶拾级而上,石柱分立两端。陛高两丈,其上龙飞凤舞,栩栩如生。其下清泉流响,跃动不息。两座高大的朱雀阙,挺立在石阶下不远处,高耸入云,蔚然大观。据说,哪怕是四十里外的洛阳城郊,也能看到这两座朝天阙的存在。
德阳殿外。
一人快步趋至曹操身旁,附耳低语几句。曹操望着高大的宫殿,若有所思。他微微点了点头,来人又快速离开。西园兵仍在四下追杀宦官,但曹操对这血腥苍白的一幕,早已感到厌倦。
来人所说的消息,意味着一种危险,但也会是一种机会。
曹操想着,随即对身前的袁绍说:“本初兄,我方才接到消息,董旻联合吴匡,杀了车骑将军何苗,尽收其众。我觉得,你也应该立刻知道这件事情。”
“董旻?”
袁绍回过头来,表情诧异中带着困惑。四世三公的袁本初长着一张方方正正的脸,脸颊丰腴,很有富贵感。一双眼眸明亮精烁,老陈持重,却又不乏生气。他愣愣地看着曹操,没能领会到曹操话中的意味。
“董旻是董卓的弟弟。”曹操提醒。
“我知道董旻是谁,”袁绍仍不明所以,“只是他一个小小的奉车都尉,这是想做什么?就算有了何苗那一两千人,他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这并不是董旻想做什么,而是董卓想做什么。
曹操默然想着。他不觉撇了撇嘴,却也只得压抑住心中的不快,继续耐心解释:“如今,董卓率军五千,驻扎在洛阳城西夕阳亭。这厮也一定知道了洛阳的动乱。董卓狼子野心,必不可能坐视不动。”
至于董卓会做什么,谁也无法想象。
袁绍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怎么,难道董卓那厮,还敢进攻洛阳不成?”
曹操轻笑一声,说:
“如果董卓得到了天子,就没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要说董卓退往夕阳亭,还是袁绍派人前去将之斥退的。对董卓的野心,袁绍自然也有察觉。只是,董卓真的胆大妄为到,敢进犯王城吗?在汉朝的历史上,可曾有过边军进京的旧例?
袁绍略微想了想,便将这种想法抛之脑后。
就算董卓得到天子刘辩,也无法威胁洛阳城。只要袁绍派兵扼住洛阳城门,董卓便不可能挟天子以令百官。如果董卓真那么做了,反倒正中袁绍下怀。袁绍甚至可以坐观时变,拥立新君。袁绍心中甚至立刻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袁绍收回心神,似有所指地问:“闵贡和卢植一行人,不是追着圣驾去了吗?有卢尚书在,天子应该无碍才对。”
曹操抿嘴,道:
“卢尚书等人的兵马,恐无法与董卓抗衡。”
但那就是卢植的失职,与我无关了。袁绍想着。正好,这还可以成为一个清理掉卢植等,可能反对袁家擅权的清流的机会。不过,心里虽然这么想,袁绍嘴上还是谦和地问道:“那以孟德之见,我等该如何做才好?”
曹操拱手,道:“下官愿率精卒一千,前往北邙山,迎接圣驾。”
一千?
袁绍低头看了眼地面。西园兵一共也只有五六千人,若是调拨给曹操一千,等于割了袁绍一块肉。袁绍原本还想尽尽人事,派部分兵马去接天子。听到曹操的话,袁绍不禁面露难色,说:
“自桓灵以降,宦官为祸百年,根深蒂固。如今,正是将之一举铲除的大好时机,我等仍应以清理宦官为主——”
“本初兄!”
曹操心中焦急,沉声打断袁绍。
说话骤然被人打断,袁绍面有不悦之色。就在这时,一个宦官打扮的人,冲到两人面前。这人慌慌张张,想要脱下裤子。但还没他找到绳子在哪儿,便被后面追来的西园兵一剑刺死。袁绍连忙向后退了几步,躲开鲜血。
而另一边的曹操仍在沉思,没能顾及上躲避,靴子上落了几滴污血。曹操看着鲜血缓缓浸入黑色的布帛,心中不由生起一阵愤懑。现在,何进身死,宦官伏诛。只要清理干净宦官,迎回天子,四世三公的袁氏一族在朝野之中的权势便无人能及。对袁绍来说,清理宦官自是重中之重。但董卓狼子野心昭昭,若是被董卓得到天子,恐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国祚动荡。
曹操暗自捏手成拳,拱手欲言,却欲言又止。
如果一句话不能造成任何改变,那它就是一句废话。曹操将原本祈求的话吞回肚子里,转而道:“袁司隶有所不知。下官方才还接到了一个消息,袁公路已派人去北邙迎接圣驾了。”
“袁术?”袁绍愕然,抚摸下巴的手停在空中,“我弟弟已经派人去了?”
“正是!”
曹操郑重地回答。这当然是谎话。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容不得曹操这时多做计量。
袁绍努了努嘴。若是其他事情,袁绍还能置之不理。但一想到那个处处和自己作对的弟弟,袁绍心中便愤懑不已。他大手一挥,沉声道:“如此说来,我等若是不派人去面见君上,是于理不合。这样吧,孟德,你且去收拢五百兵卒,赶往北邙山——切记!一定要赶在我弟弟的前面!”
五百。
不是曹操想要的一千。但利用袁绍和袁术两兄弟的隔阂,才得到这五百士卒,曹操也不敢再得寸进尺,连忙拱手道:“谨受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