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曹操便收拢了六七百士卒。他没有停顿，带着这些人火速赶往北邙山。从事陈宫从后方追上来，道：“孟德，何事如此匆忙啊！”

陈宫是曹操密友，常伴曹操左右。此刻，听到好友有此一问。曹操目光如剑，直刺北方，低声喃喃道：

“天就要塌了，公台。我能不着急吗？”

随后，曹操一挥马鞭，纵马向北。一行人出了北宫，进入巷闾。洛阳城中百姓为了躲避动乱，家家闭户。街上空荡寂寥，只有秋风打着旋，卷起枯黄的落叶。转过拐角，遥遥的，已能看到洛阳北边城门的境况。

高大的城墙隐匿在阴影中，透着一派庄重威严的气势。

城墙之下，只见数百士卒，在城门边来来往往，正构建营垒障碍。赶在前方的曹操一时愣住。这些人在做什么？曹操喉咙滚动。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城门下的士卒，正在试图堵住城门，阻止其他人进出。陈宫驾着马来到曹操身旁，也呆呆地望着夏门，叹息道：“我等来迟了啊！”

曹操没有回应陈宫，仍直直地看着夏门方向。

这些是什么人？

曹操的目光扫过城墙，没看到能说明对方身份的旗帜和标识。曹操驱马逐渐靠近。等能大致看清对方的装束，他心里不禁一冷。那粗犷的脸孔和饱经风霜的戎装甲胄，是西凉兵没错了。

竟然是西凉人？曹操心中不觉悲叹。董卓那厮竟这么快，就赶到了洛阳，这实在让人难以预料、无法接受。

真的如陈宫所说，已经迟了吗？曹操收敛心神，再次扫过夏门。

西凉兵已在城门下构建起三道防线，摆出了阻止城内的人出城的姿态。第一道防线是据马，第二道防线是沙包堆成的障碍，第三道防线是城墙本身。但考虑到城墙是用来防御外侧，而非内侧的。这一道阻碍可以忽略不计。

但对方这么做，也在同时隐隐透露了一个讯息：董卓并未得到天子刘辩。这些西凉兵在这里，就是要堵截洛阳城内的人，为董卓赶往北邙山争取足够的时间。

想到这里，曹操握着马缰的手不觉渐渐用力，嵌入掌心。

决不能让董卓这厮得到天子！曹操暗自下定决心，就算硬冲，他也要冲出城去！曹操回头，对亲兵附耳低语几句。亲兵反身赶回洛阳北宫。曹操也不知道，袁绍是会选择帮他。还是将这次失利，当做打压他曹阿瞒的理由。但至少，曹操要尽尽人事才行。

随后，曹操率先一夹战马，驰向夏门。

吁——

战马扬蹄，发出高亢的嘶鸣。

城门下的西凉兵纷纷转过头来，看着突然出现的曹操，惊愕又茫然。曹操瞟过西凉兵，声音低沉而威严，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堵塞通道？”

西凉兵无法回答。人群中，徐荣注意到外边的动乱，来到据马前。他抬头看向曹操，拱手道：

“辽东徐存侑，见过尊驾！”

借着问候的时机，徐荣暗自打量着曹操。因为一开始就打着进军洛阳的算盘，董卓没少探查洛阳城中的人。而徐荣则沾了董卓的光，对洛阳城里有权有势的人都有所了解。

如今挺马立在徐荣身前的人，身材健硕笔直，剑眉虎目，狮鼻环口。一言一行，威武持重，不怒而威。这般英武豪迈的人，会是谁呢。徐荣想着，会是天下楷模袁本初吗？

而在徐荣打量曹操之时，曹操也打量着徐荣。多年征战，让徐荣的脸色微微泛黑。这会让他看起来颇为老成，却无法令他的年岁增长。

这个人还很年轻，曹操想着，年轻本身就是一种缺陷。焦躁、傲慢，缺少经验。董卓派这样一个人来洛阳，很难不认为是一种失策。或许，只要稍稍施压，就能令这人屈服。曹操脸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已开始盘算如何让身前之人让开道路。

“你是董卓的人？”静默片刻，曹操问道。

“是。”

徐荣如实回答。

“你可知道，依汉律，边军不可入王城！”

曹操停顿了几个呼吸，徐荣没有反应，他便继续道，“边军进洛阳，乃是死罪！修建营垒，堵塞城门，则罪加一等。这些事情，你可明白？”

“小人明白。”徐荣神色疑虑。

“既然明白，还要如此行事。尔等是想用自己的脖子，来试试大汉的刑刀，够不够锋利吗！”曹操眼眸微眯，精光闪动。他缓缓扫过下方的西凉诸兵将，众人纷纷心虚地低下头去，无人敢与他对视。

随后，曹操再次看向徐荣，低沉了声音道：

“如今天子外出，社稷倾危。我等正要出城迎接圣驾，却被拦在这里！徐将军，这可是要夷灭三族的重罪！”

如果换一个人，本就做着违反律法的事儿，又遭人如此呵斥威压，或许真的已经会被吓得魂不附体，慌乱无措。西凉兵中，甚至已有人做出要去抬据马的动作。只等着自家统帅的命令，便开始动手。对此，徐荣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挥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曹操注意到徐荣的动作，目光闪烁不定。

“打开城门，让我等出城，是你唯一的机会。徐将军，你还没明白吗?”

这一次，徐荣没有回答。他抬头看向曹操，拱手，尊敬地说：

“还未请教过尊驾名讳！”

从徐荣脸上，曹操并未看到自己想要的慌乱和恐惧，这让曹操微微皱眉。他扬了扬下巴，不动声色道：“这和我们现在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还是先让你的人，打开城门吧！徐将军！”

徐荣抿了抿嘴，沉默片刻。

“有关系，”徐荣道，“而且关系甚密。”

“嗯？”

“尊驾容我慢慢说来。十常侍祸乱大汉数十载，天下苦十常侍久矣，人人得而诛之。我等奉大将军之命，方起兵入洛阳，诛宦官，清君侧。此乃国事，何罪之有？而我等堵塞城门，也是因为此事。末将担心宦官逃脱，故率兵关闭城门！想来，等来日天子问起，也会体谅末将难处，不会问罪于臣。”

“哼。”

听徐荣说得冠冕堂皇，曹操不觉轻哼一声。曹操没想到，眼前之人超出他预想的平静，甚至表现得比他所能想象的还要好。曹操随即冷声问：“你是说，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天子，为了大汉？”

“小的不敢。”

“连王城也敢冒犯，这世上还有你不敢做的事情吗。”曹操冷笑着，说，“但你既是为了天子。现我要出城迎接天子，你又为何迟迟不肯开门，容我通行？”

“嗯……这就和您的身份有关系了。”

曹操没有说话，只是冷漠地着看着徐荣。

徐荣说：“若尊驾是袁本初，我等自当打开城门，洗地相送。但尊驾若是曹操，曹孟德……阉竖之徒，宦官党人。谁知他会不会包庇宦官，携带出城！今日，我徐荣就是死在夏门，也决不许他踏出城门一步！尊驾现在明白，您的身份和这件事的关系了吗。敢问，尊驾的大名是？”

徐荣装作一副不知道曹操身份的模样，奚落了对方一番。但他其实心中已有七八分肯定曹操的身份。袁绍为人好谋寡断，矜权骄纵，必不可能是眼前之人。而曹操听着徐荣的嘲笑，却只能暗自恼怒。宦官后人的身份，很长一段时间里，让曹操福祸相伴。这还是第一次，让他被人如此嘲笑。一丝恼恨爬上曹操心头，曹操清了清嗓子，道：

“这么说，徐将军是坚决不肯开门了？”

“我说过了，这取决于尊驾的身份。”

“我的身份？”曹操扬起嘴角，“今日，我曹某人能不能出城，恐怕由不得徐将军说了算。”

说着，曹操抬起手臂。

后方，西园兵立刻反应过来，举起刀兵，向前靠拢。而与之同时，徐荣也回头看了身后的韩浩一眼。城墙上的西凉兵很快弯弓搭箭，瞄准下方的洛阳禁军。

“曹校尉，这是想硬闯了吗？”徐荣迎向曹操的目光，不卑不亢，“你可想好了，这弓箭可是不长眼睛的。”

“你在威胁我？”曹操眼眸微眯。

“威胁？你把这叫做威胁？”

徐荣作出一副诧异不解的表情，回头看了看。下一刻，一支箭矢飞出，射穿曹操身后之人的脖子。若不是担心射杀曹操，会导致混乱，这一箭会直接射穿曹操的心脏。徐荣耸了耸肩，沉声道：“这才是威胁，曹将军。”

曹操低头看了眼死去的亲兵，大为震怒。他当即想下令进攻。一旁的陈宫连忙劝谏道：“阿瞒不可啊，阿瞒！对方人多势众，且占据地利，我等不便与之冲突啊！与其在这里与西凉兵置气，我们不如绕道谷门出城。亦或返回北宫，与袁司隶商议再做决定，也不迟啊！”

不迟？！

曹操满腔怒火。怎么可能不迟。到了那时，说不定董卓已带着天子返回洛阳城，一切都迟了，陈公台。为今之计，我们只能硬闯，冲出城去，方能觅得一线机会。曹操深吸了一口气，暗自下定决心。

也就在这时，一阵大笑声在曹操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