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董卓的弟弟、奉车都尉，董旻。董旻外貌和董卓颇为相似，都是肥头大耳的壮汉。不同之处在于，董卓一脸横肉，带着摄人的戾气和残暴。而董旻的肥肉，却给人卑劣猥琐的感觉。

董旻大大咧咧地走近西园兵，抚着大肚子笑道：“这是怎么了，怎么搞得剑拔弩张的？有什么话，大家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啊。”

曹操看着董旻，剑眉竖起，神色严肃。他不动声色地扫过董旻带来的人，意识到对方的士卒数量远胜于他。曹操这时明白了，徐荣敢射杀他下属的原因。有了董旻手下的士卒，徐荣便无惧曹操的反攻。

这要怎么办才好？曹操的心底自然而然地浮起这个疑问。

洛阳的街巷，和田垄一样，横平竖直。现在，董旻带人从后方包上来，便将曹操彻底困入绝境之中。董旻和徐荣没有立即动手，大概是因为胜券在握，所以希望迫使西园兵投降，以减少自己的损失。但这并不意味着，曹操的处境会稍稍变好。

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

一来，胜负未定，局势未明，没有任何理由要先行投降。二来，夏门离洛阳北宫的距离很近，这里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入袁绍耳中。袁绍若是看在昔日情面上，对曹操施以援手，这一次遭遇便仍有胜机。

想到这里，曹操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尖锐的光芒闪动，下了决心。他举起的手，随即握掌成拳，同时高声喝令道：

“结阵！——防守！——”

西园兵立即动起来。

一面面盾牌竖起，迎向前方的徐荣军，与后方的董旻军。盾牌之后，长枪挺立。刀兵与弓箭手整备以待。虽是身处包围之中，但西园兵不愧是新训练的精锐禁军，无论是士气还是意志，都丝毫没有落于下风。

徐荣诧异地挑眉，露出嘲弄的笑意，道：

“怎么，曹校尉，你还不肯认输。这是仍想拖延时间？”

曹操下马，以马身翼蔽自己，防止被敌楼上的神箭手射杀。随后，曹操对徐荣道：“局势未明，胜负未分，何来投降一说？”

是吗，我倒觉得局势很明显了。徐荣努了努嘴，想着。

“让我猜猜。”

徐荣打了一个响指，“曹校尉心里大概想着，这里离北宫很近，说不定袁绍就会带人来支援你。对不对?”

曹操脸色水波不兴。

“但你恐怕支撑不了那么久。”徐荣说，“袁司隶的性格，整个洛阳的人都知道，你还不明白吗？老妪都摆弄好一桌夜宴了，他可能都还没下定决心。”

“是吗？”曹操不可置否地笑笑，“你好像很了解洛阳。”

“还好，不算特别充分。”

徐荣说，“但我说你支撑不了那么久，曹校尉。你就一定支撑不了那么久。我的话，从无虚言。”

说笑间，徐荣回头示意。城楼上令旗挥舞。下一刻，不知什么时候埋伏好的人手，在西园兵两侧的屋顶出现。这些人，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人人手提一个陶罐，居高临下望着下方的西凉兵，威风摄人。

曹操扫视了一圈屋顶，明白了徐荣为何如此自信，心中也不由得生起一丝难言的苦涩感。如果有这东西，的确会给西园兵造成许多麻烦。

“是猛火油？”曹操问。

“尊驾好眼光。”

徐荣点头确认。猛火油是一种易燃的油类燃料，遇火即燃，水灭不息，其势更烈。对于军事来说，无疑是非常可靠且有效的一件东西。但因为产量少，运输危险等等原因，使用并不广泛。曹操竟然听说过这个，也着实让徐荣有些吃惊。更让徐荣为之折服的，则是曹操竟能一眼看穿陶罐内装的东西。难道，陶罐里装的就不能是普通油脂易燃物吗？

“你们的准备，可够充分的。”

曹操嘲弄地说。有了猛火油，徐荣的确能更快突破西园兵的防御。只要扔下陶罐，再加以火把。西园兵无法灭火，阵型会不攻自破。“但徐将军以为，仅是准备充分，就够了吗？”

“哦，不知曹校尉有何见教？”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准备的确是需要做好的事情。但对一个将领而言，更重要的无疑是临阵机变，抉择果断。徐将军似乎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嗯？”

“你真的觉得，董旻出现在这儿，对你来说是件好事儿吗？”

徐荣挑眉，表情有些意外和困惑。但下一刻，他便明白了曹操的意思，脸色瞬间变冷。徐荣的目光越过西园兵，看往街巷的更后方。马背上的董旻注意到徐荣的目光，也跟着扭头向后看去。

眼前的场景，让董旻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成百上千的禁军，正朝他们的方向涌来。对方的数量，远远胜过西凉兵的总和。一瞬间，董旻竟有下令逃跑的冲动。他努力克制了自己的恐惧，等到对方逐渐靠近，董旻看清了领头的人，司隶校尉袁绍。

怎么会来的这么快?董旻很想问这样一个问题。董旻大概很难想明白，袁绍的快速行动与他有关。袁绍或许能容忍曹操被堵截在夏门，但他忍受不了自己的士兵被西凉兵轻易吞掉。因此，袁本初快速行动，赶来了夏门。

结成密集阵型的禁军，战车一般朝前推进。旌旗招招，鲜衣亮甲，看上去格外有气势。等到近前，人群中的袁绍翻身下马。他一手按住佩剑，阴沉着脸，大步朝董旻军方向走去。袁绍像是没看到那些直直指向他的长戟短剑一般，毫不停歇。他的目光直看向正对的董旻，大声喝令道：

“让开！”

袁绍身后的禁军，整齐的脚步声如配奏的鼓点。

董旻呆呆看着袁绍，神情像是被吓傻了一般。他的表情，就像马上要撞上长戟的，不是袁绍，而是他自己。董旻很清楚，袁绍如此猖獗自负，是因为袁绍知道自己不会被拒绝。董旻一旦拒绝，等待他的便是死亡和毁灭。

董旻军从中分开。

从高处看向此刻的洛阳夏门，街巷之间的人群，就像风吹过的稻田。人群向两侧分散，袁绍带兵大步从中穿过。随后，曹操军也为袁绍让开道路。袁绍一直走到据马前，才停下来。

“让开！”

依旧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徐荣看着已近至身前的袁绍，挠了挠头发。这就是天下楷模袁本初吗？的确和想象中一样威势摄人，但总让人觉得有些虚胖。我若是不让，你又要如何呢？徐荣想着。他不乏恶趣味地冷冷回了一个字：

“不。”

袁绍的表情没有变化。他看向徐荣的目光冰冷又平静。袁绍该生气的，但他没有生气。因为在他眼中，徐荣已经是个死人。死人，不值得为之生气。袁绍抬起手，同时又重复了一次自己的话：

“让开！”

这一次，徐荣连理都没有理会袁绍，转身向城门下走去。

袁绍冷冷看着徐荣的背影，停顿了几个呼吸。

“上！”

袁绍厉声喝道。

一声令下，原本就枕戈以待的西园兵随即朝徐荣军冲去。人头攒动，人声鼎沸。西园兵尝试着爬过据马，而徐荣军则准确的刺杀每一个想这么做的人。西园兵倒下，后面的人踩着前人的尸体继续上爬。

城墙上。

密集的箭雨洒下，落入西园兵之中。街巷地形狭窄，西园兵一时死伤惨重。混乱中，一支箭准确而迅捷地飞向人群前方的袁绍。就在这一箭要射中的前一刻，袁绍的亲兵突然冲出，拦在袁绍身前。箭矢贯穿亲兵胸口，其后的袁本初毫发未损。

敌楼中的庞德暗自叹了口气，放下弓，拿起长刀，走出隐身处准备加入战斗。

而与之同时，街巷两边的壮汉丢下手中陶罐。猛火油洒了一地。壮汉随即丢下火种，窜天火焰随即腾起。一个又一个西园兵身体着火，四处逃跑。猛火油是无法用水熄灭的，自然也无法靠其他寻常手段解决。火势越来越大，在人群中造成极大的骚乱和困难。站在战场中央的袁绍似对这一切恍若未觉。他的目光一直冷冷地看着据马和沙包营垒。

西园兵终究是占据兵力优势的一方，虽然遭遇了各种阻碍，但最终仍攻下了徐荣军防守的据马。

天昏地暗，风卷云涌。

不知不觉间，夏门附近已堆满了士卒尸体。横七竖八，血污遍地。西园兵没有时间打扫战场，再次发起冲锋。

徐荣的第二道沙包防线明显不如据马那么有效可靠。双方很快陷入混乱的贴身肉搏战中。这个时候，决定战场胜负的，不是人数，而是士气。徐荣军常年在边境与羌人交战，见血后不但没有退缩，反而越发悍勇。而西园兵则是靠着新军的锐气与良好的训练，硬扛着向前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