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荣的目光,越过卞夫人,越过曹府的仆人,看向更后方。后院,还有四五间房屋。曹操可能隐藏在其中任何一间屋子里。当然,也可能真如卞夫人所说,里面空空如也。
会是哪一种呢?徐荣无法确定。
看卞夫人坚定确信的姿态,徐荣怀疑曹操真的不在这里。因为如果曹操在的话,卞夫人为了避嫌,反而应该放徐荣进去。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实在很难看透到底哪一种才是真相。
由于卞夫人合理的应对,与之以情,斥之以义,让徐荣想要和平进入后院的想法化为泡影。如今,他只剩下一种选择:要么,闯进去。要么,就此放弃转身离开。但徐荣不能硬闯。董卓可以不在乎礼义,肆意妄为,徐荣却不可以。否则朝中公卿只要不厌其烦地参奏弹劾徐荣,哪怕只是为了耳根清净,徐荣都可能遭到董卓贬黜。
忽而,徐荣心中生起另一种方式。
“夫人!”
徐荣拱手行了一礼,郑重道,“男人入后院,诚然有违礼制。但如今我等王命在身,轻不履事,是为不忠。此外,荣与曹君,乃是故交。礼曰:情可违礼。小人斗胆献上一法,还望夫人思量。”
不知为何,卞夫人心中升起一丝不安。她困惑又迟疑地说:
“还请君侯明言。”
“请夫人允许我一人,进入后院搜查。众目睽睽,光天化日,来日旁人问起,也好明辨。曹君询问,也可由荣一身担责。夫人以为可否?”
徐荣的话让卞夫人愣住。
卞夫人的眼中浮起笑意,道:“君侯若是愿意如此,妾身自是不便阻拦。”
卞夫人同意了。
一旁,韩浩却大声嚷嚷起来:“将军,不可啊!如果曹操那厮真的在后院,等会若是狗急跳墙,将军您孤身在内,我等恐无法及时援救于您!还请将军三思而后行!”
卞夫人眼中的笑意越发浓盛。
方才,她就是想到了这点,才觉得这么有趣。一旦徐荣孤身进入后院,便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看上去,外面西凉兵群狼环伺,可只要曹府人有恶意,身处后院内的徐荣仍独木难支。到时,就算西凉兵杀光曹府人为徐荣报仇,徐荣也无法复生。他真的打算以身犯险吗?卞夫人傲慢地扬扬下巴,吩咐奴仆让出一条供一人通行的路来。
徐荣抬手,止住韩浩。他明白这么做有危险,但危险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大。就算曹操真在后院,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曹操也不会对徐荣动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韩浩大概很难理解,看上去风行电掣、不尊礼制的曹孟德,竟是一个很看重家人和亲族关系的人。
在曹府奴仆的虎视眈眈中,徐荣从容地走进后院。
卞夫人陪着徐荣,前往里屋。第一间房,是堆积杂物的地方。里面混乱地堆放着各种东西,但是没有什么大件,很难遮蔽人形。第二间房,是奴婢的住所。里面的被子杂物胡乱扔着,看得人头疼。卞夫人在一旁陪笑道歉,说了一些客套话。第三间房,应该是曹操与卞夫人的卧房。打开房门,便看到一个婢女抱着一个小孩,坐在椅子上。
“这是小儿曹丕。”卞夫人介绍道。
徐荣礼貌地笑着点头。他走到里侧,掀开帘幕看了一眼。卧室内的衣柜、床下,都是方便躲藏的地方。徐荣一一查看。说真的,这样进入他人卧房,徐荣自己也有些尴尬。反倒是卞夫人,长袖善舞,不时介绍一两句,减轻了徐荣的心理负担。离开内侧,徐荣走到曹丕面前,摸出一把红枣递给曹丕。曹丕怯生生地望着徐荣,伸出小手拿了一个,同时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说着什么。
徐荣定睛又多看了曹丕几眼,回头对卞夫人道:“夫人,愚观小公子面相。来日贵不可言啊!”
“哦?君侯也会看面相吗?”
“让夫人见笑了,”徐荣起身,“小公子脸庞方正,乃人主之相。双目精气内敛,来日虽有波折,也必定能逢凶化吉,大富大贵。如此年幼,便懂只取自己所需的道理。克制而内敛,小公子将来必成大器!”
听到有人夸奖自己的孩子,为人母的总是高兴的。“妾身在此谢过君侯吉言了。”卞夫人曲膝还礼感谢道。
两人一同离开卧房。
徐荣扫了眼内院,曹操的确不在这里。那他会在哪儿呢?徐荣想着,又看了看身旁的卞夫人,忽然明白这女人一直在做什么。徐荣自嘲地轻笑着,说:“夫人,既然曹君并不在内院,您却一直阻碍于我,是为了给曹君拖延时间,逃离这里吧?”
卞夫人默然。
“只可惜,夫人的好意要化为泡影了。”徐荣说,“这洛阳城中,我早已四处布下眼梢。只要曹君一出现,便定要要落入我的手中。”
卞夫人闻言心惊,几欲昏厥,却仍强颜欢笑道:
“曹君乃人中之龙,岂会困于深潭?他一定会找到方法,离开这个地方的。君侯不妨拭目以待。”
“是吗。”
徐荣不可置否笑笑,没再多说。
离开曹府,徐荣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了蔡府。蔡邕表示,曹操未曾来过他这儿。这一次,徐荣可没办法直接进行搜查了。可如果曹操没来蔡邕府,又会去哪儿呢?如果曹操一直在街上晃荡,应该早就被西凉兵抓住了才对。徐荣站在蔡府外,暗自头疼着。这时,一道亮光在徐荣脑中闪过。徐荣想到了另外一个曹操可能去的地方,心里一喜,又连忙带人赶去。
…
陈宫打开门。
月光落在门槛上。
门外,站着一个戴着面纱,身材臃肿的女人。浓烈的脂粉气,几乎令陈公台窒息。茫然的陈宫呆呆望着胖女人,脸皮紧绷,一脸尴尬和困惑。
“这位夫人……”
胖女人揭下面纱,露出曹孟德方方正正的脸颊。
“啊,是阿瞒你?”陈宫眼睛一下瞪得更大,连呼吸都忘了,憋得脸色通红。
“别问了,进去再说。”曹操低沉地说。他挥了挥手,拉着陈宫一同进屋。
去开门前,陈宫正给老母洗脚。屋内,黑白发交叠的陈母坐在椅子上,双脚仍泡在热水中。陈宫连忙赔礼道歉,又蹲下继续方才的活儿。
曹操上前,作揖行礼道:“小子曹阿瞒拜见阿母。小子深夜来访,叨扰了。”
“是阿瞒你啊,”陈母年迈的脸看不出变化,“没事儿,没事儿的。”
陈宫跪在陈母身前,捧着陈母的脚,轻柔而细致地一点点揉搓陈母的脚背,脚踝。按摩陈母的脚底,又根据他从书上看来的几个穴位,小心揉捏。随后,陈宫浇起热水,为陈母清洗脚上的脏污。
“啧——”陈母低声。
陈宫受惊般抬头,连忙致歉道:“烫着您了吗,阿母。儿子该死,儿子该死。我知道阿母怕烫,该再小心点才是。”
“没事儿,没事儿。”陈母说,“你别着急,不是很烫。只是刚浇到脚上,我没反应过来。”
陈宫又连连致歉,捧起陈母另一只脚,小心翼翼地清理掉脚趾缝间的污渍。再用白布一点点地擦干擦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