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曹操的家,陈宫的家又要更小更简单。昏暗的屋内,只有陈母身旁,点着一盏油灯,光影晃荡。
曹操站在一旁,左右看了看,问:“弟妹和阿链呢?我怎么没看到他们?”
“阿瑚和小家伙在屋内,已经睡下了。”
陈宫头也没抬答道。
等陈宫终于给陈母洗完脚,又问过陈母想不想睡觉。陈母表示自己还想坐一会儿,陈宫这才擦干净手,走向曹操。
陈宫拉着曹操来到角落,低声道:“孟德,你为何将自己打扮成这个样子?”
这是陈宫最好奇,也最关心的问题。
“说来话长,”曹操说,“公台你只需要知道,现在外面到处都是人,在追捕我就是了。”
“这又是为何啊?”
陈公台瞪大了眼睛,回头看了看老母,问。
曹操心明如镜,知道陈宫担心自己受到连累,不由大笑道:“公台可知今日宫门前发生的事情?”
“孟德是说,伍孚刺杀董卓之事儿?”
“是了。”
“这与孟德有关吗?”
“没有。”
曹操断然说,“但也可以说有。董卓遇刺,现在受惊如鼠,故四处追捕朝中公卿。我在其中,自不意外。”
“那孟德如今打算怎么做?”陈宫关切地问。
“我打算乘乱逃出洛阳。”曹操捋着胡须回答。
“逃?”
怎么逃?陈宫心思滴溜溜转着。这洛阳城中,既满是西凉兵,到处追捕。曹操又如何能逃得出去?陈宫想了一会儿,却没想到任何可能。念及于此,陈宫建议道:“外边既如此凶险,孟德何不找个地方藏起来,等风头过了,再行离开洛阳?”
曹操哈哈大笑,说:
“我能藏在哪儿呢,公台?我方回家,徐荣便追着我到了家中。说不定,此刻正急冲冲地朝着你家赶来呢!这洛阳虽大,却已无我曹操的容身之处啊。”
听到徐荣可能正朝自家赶来,陈宫脸色大变,说:
“这又该怎么办才好。”
“公台勿忧,”曹操说,“一切尽在我的计算之中,我定然不会牵连于你。只是,这逃离洛阳之事儿,还需要你帮助一二。”
说着,曹操将自己的计划一一告诉了陈宫。陈宫侧耳听着,时不时点头,又时不时皱眉。等曹操说完,陈宫已大致明白。他捶打着手心,说:
“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公台尽管听我的去做便是。”
陈宫默然,算是答应下来。
…
粗暴的敲门声,将陈宫一家人,从睡梦中惊醒。
“谁啊,谁啊!”
陈宫慌慌忙忙拉起衣服,便跑出里屋,来到堂屋打开房门。没等陈宫反应过来,刚开了一条缝的门便被人直接撞开,几个全副武装的西凉兵闯进来。徐荣紧随其后,借助士卒手中的火把光线,四下打量。随后看向刚爬起来的陈宫,问:
“曹操人呢,他在哪儿?”
“曹操?”
陈宫茫然地眨眨眼睛,“你要找孟德不去他的府邸,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徐荣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陈宫,道:
“你是想去洛阳地牢里住几天吗,陈公台?”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陈宫硬着脖子说。
“哼。”
徐荣冷哼一声,走到椅子坐下,道,“有人向我禀告,说在你家附近,发现了曹操的踪迹。曹操是你的好友对吧?现在全城都在通缉他。不到你这儿来,他还能去什么地方?”
陈宫低垂着头,脸色不变。
他很清楚,曹操穿着一身女人衣服。就是陈宫自己,也没能一眼认出曹操来,更别说其他人。徐荣这话,必定是诈他无疑。陈宫不动声色,说:“我不明白尊驾什么意思。今日我家人一早就睡下了,没有见过什么曹孟德。”
“是吗。”
徐荣敲打着扶手,发出嘟嘟的响声,“那你不介意我搜一下吧?”
陈宫脸色大变,道:“我妻儿老母都已安寝,怎么容得你打扰?”
“这恐怕由不得你了。”
徐荣停下手指,看了眼韩浩。韩浩随即带人闯入里屋。陈宫试图阻止,当即被西凉兵拦下。片刻,衣衫不整的陈宫妻子王氏,儿子陈链,老母何氏便被带到徐荣面前。
徐荣皱眉,道:“温柔点,对女人孩子这么粗鲁做什么?”
说着,离开椅子,扶陈母上座。
陈宫站在一旁,脸色铁青,身子颤抖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徐荣半蹲在陈母面前,低声哄到:“阿母,你今日有看到曹阿瞒吗?”
“啊,你说谁?我老了,听不清楚。”
“曹操,曹阿瞒!”
“曹什么?”
“曹操!”
“什么操?”
“……”
徐荣顿住,犹自苦笑两声,说:“怎么,你们一家人都跟我装聋作哑是吧?”
说着,徐荣看向陈妻王氏。王氏连忙护住儿子陈链,警惕地盯着徐荣。这王氏年近三十,风姿犹存,还有几分美貌。徐荣冷哼,没想到陈宫这副模样,也能娶上这样的美娇娘。他又看向陈宫,说:
“陈公台,说吧,曹操在哪儿。阿母一把年纪,孩子又还小。你总不想当着他们的面被抓走,留下嫂夫人孤苦伶仃一个人,照顾老母幼儿吧?”
陈宫却不理会,挺直了身子,说:“我不知道曹操在哪儿。无论你问我多少次,我都只有这一个回答,我不知道!”
“是吗。”
徐荣叹了口气,有些失望。他并不确定曹操来过陈宫家,只是一直在诈陈宫而已。此刻见陈宫如此确定,不由得有几分信了。
徐荣随即边想下令撤退,却见陈妻王氏突然站起来。她大概以为徐荣叹气是想抓走陈宫,便大声道:
“你休要动我家郎君!我知道曹操在哪儿,我可以告诉你!”
“胡说八道!”
一旁的陈宫当即暴跳如雷,双目圆睁,挣脱两个西凉兵的束缚,冲过去狠狠地给了王氏一耳光,呵斥:“你知道什么!你这女人!”
王氏摔倒在地,缓缓爬起来,一手捂着脸,哀怨地看着陈宫,坚决地说: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护着曹操!曹操把人都带到我们家来了,你还想护着他!你把他当好友,曹操有把你当朋友吗!”
“贱妇!贱妇!”陈宫怒斥,又向冲过去殴打王氏。两个西凉兵连忙将他死死拉住。陈宫挣扎不脱,恼恨地捶打胸口,哀嚎道,“作孽啊!作孽啊!我不杀孟德,孟德却因我而死!作孽啊!”
事情突然出现这样的变化,徐荣自己都被搞蒙了。这是什么情况啊?徐荣无语地看着陈宫表演,走到小儿陈链身旁蹲下,摸出几颗红枣,递给陈链。
“吃吗?很甜的。”
陈链瞪大眼睛,憎恨地看着徐荣,一把拍到徐荣手中的红枣。徐荣怔住。王氏连忙冲过来,将儿子揽进怀里,护起来。
徐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捡起红枣擦了擦,扔进嘴里,咀嚼着,说:
“说吧,嫂夫人,曹操在哪儿?”
“她根本不知道孟德去向。一个女人,她能知道什么?”陈宫在一旁大声喝道。
王氏瞪了陈宫一眼,看向徐荣,说:“曹操来的时候,我还没有睡着。我在里屋听得一清二楚,曹操和守门的兵有关系,已经从洛阳东门逃走了。”
逃走了?徐荣诧异地皱眉,问:“既然他能逃走,还来这里一趟做什么?”
“马。”
王氏凄凉一笑,说,“我家郎君在东门外的驿站里,养有两匹骏马,以备不时之需。曹操是为这两匹马而来。”
“唔。”
徐荣点点头。所谓不时之需,也就是有必要的时候,逃离洛阳,逃离董卓,所做的准备了。董卓在洛阳,已经不得人心到这种地步了吗?想到这个问题,徐荣就觉得想笑。
“那他有没有说他去哪儿?”徐荣又问。
“王瑚!”一旁的陈宫大喊,“你今天要是敢把孟德地去向说出来,我就休了你!送你回娘家!”
“有!”
王氏却不理会,郑重地说,“曹操说他要回老家谯郡,筹备兵马,联合郡守诸侯一同讨伐董卓!”
狭窄的房屋内,加上韩浩,一共站了八个西凉士卒。陈母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陈宫在一旁哀叹痛惜不已。徐荣又摸出一个枣子,丢进嘴里,慢慢咀嚼,细细思考。
“不对!”
徐荣摇头,“这些话全是假的!”
王氏听言,一时脸色大变,连忙解释道:“尊驾,这些事情可都是妾身听曹操亲口所说,没有半句虚言啊!”
徐荣摇头,苦笑着解释:“嫂夫人不要急,我没说你说谎。只是,你恐怕被曹操骗了。”
这时,就连一旁哀嚎的陈宫,也不觉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