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地牢。

徐荣从木盒中一一取出食物。莲香鲙鱼，红烧猪蹄，清炖蕨菜，还有一盆饭团。荀攸也没客气，拿起筷子，就先尝了一口鲙鱼，啧啧赞叹：“这手艺，是谁家的庖人？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鲜嫩的鱼肉。”

“蔡伯喈家的，”徐荣回答，“我特意向伯喈求了这条鱼来。”

“是蔡中郎啊。”

荀攸又吃了一口，还是觉得满嘴鱼香。

徐荣咬了一口饭团，也吃了一口鱼，心中却没有荀攸那美滋滋的感觉。看到鱼肉，就会让徐荣想起蔡昭姬。感觉自昭姬被董卓召入府中之后，蔡邕府邸都少了几分生气。

荀攸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徐荣倒满一杯，同时说：“我听说，董太尉马上就要过寿诞了？”

“嗯。”

徐荣应了一声。上次审讯后，徐荣就将牢内的狱卒换了一批，可荀攸还是有办法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徐荣也只能随他去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为贺礼头疼？”荀攸神秘的微笑，“或许，我可以帮你一些小忙。”

“哦？”

徐荣心情平静无波。很难去猜测荀公达的想法，因此，为了不产生意外的感觉，所性就不要去猜好了。

“伍琼和周毖。”荀攸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参与谋划刺杀董卓的人是谁吗。就是这两人。你可以带着这两个名字，去见董卓，当做献给董卓的寿宴礼物。”

徐荣瞟了荀攸一眼，仍旧没有任何表示。

荀攸为何在这时告诉他这两个名字呢？徐荣思索着。伍琼和周毖，两人因为是武威郡人，与董卓同样出身凉州，在董卓面前特见亲待。徐荣若是跑去告诉董卓，这两人是逆贼。徐荣也不知道先死的那个是他自己，还是伍琼周毖。

荀攸这是确定我动不了这两人，还是想借此拔出两颗士族眼中的钉子呢？徐荣想着，没有结果。

“怎么，我感觉你好像不是很感兴趣啊？”荀攸戏谑的笑着，问。

“我在想，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两个人的存在。”徐荣说。

“当然是为了感谢你偶尔送饭食到牢里来了，”荀攸说，“若是没有徐将军您，我恐怕要被这牢里的饭菜折磨至死。”

“呵。”

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的理由，反正徐荣不信。

狱卒进入牢中，附耳徐荣低语了几句。徐荣脸色露出一抹诧异，点头示意狱卒退下，随后看向荀攸，问：“荀侍郎可能猜到，刚才狱卒给我说了什么？”

荀攸咀嚼着蕨菜，一直到把一团菜叶嚼烂吞掉，才开口说：

“是皇甫公起兵了，对不对？”

徐荣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你一早就知道了？”

“不，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荀攸说，“只是想来，能够令徐将军动容的事情，近来也只有这一件了。曹操好胆色啊，竟然能闯出夏门，去往扶风郡。怎么样，徐将军可有胜过皇甫公的把握？”

徐荣笑笑，没有接话。

因为他没有信心。

皇甫嵩当世名将，说是诸将之最，也不为过。排兵布阵，井然有序。将兵进军，所向披靡。这样一个对手，只要不是太蠢的人，都不会轻视他。徐荣放下筷子，起身行了一礼，道：

“既然荀侍郎也知道我有急事儿，在下就不奉陪了。等会荀侍郎用好饭菜，叫狱卒来将餐具收走便是。”

“记得伍琼和周毖啊。”

荀攸没再看徐荣，只是高声提醒道。

…

皇甫嵩竟然起兵了。

徐荣有点想不明白。他派出了三支使者队伍，怎么想，也不可能全军覆没。但如果有使者抵达了扶风，皇甫嵩是在见到天子的诏书后，仍一意孤行进犯洛阳吗？这让徐荣想不明白。按照徐荣的想法，皇甫嵩应该奉诏进洛阳才对。莫非，在年龄变大后，皇甫嵩的性格也发生了变化？这是徐荣无法确定的事情。时间是会改变一个人的，如果一直用过去陈旧的想法去考虑事情，难免会招致失败。

徐荣走出地牢，用手遮住突然明亮的光线，眯起眼睛。其实，皇甫嵩远在扶风，没有十天半个月，大军不可能抵达洛阳。相较之下，董卓会如何看待这件事情，与徐荣的关系更大。

曹操抵达扶风后，皇甫嵩便起兵了。董卓如果认为这两件事情存在关联，那让曹操逃出洛阳的徐荣，便会成为董卓迁怒的对象。

来到董卓府邸。

进入大堂，一众西凉将领早已在列。徐荣走到空着的地方坐下，位置在李儒、牛辅和董旻之后，在其余西凉将领之前。一想到不久之前，徐荣的位置还在中间部分，多少有些唏嘘。

“终于来了，存侑。”董卓撑着肥硕的脑袋，语气沉闷地问，“你去做什么了？”

“劳诸位兄弟久等了。”

徐荣抱拳向众人道歉，随后向董卓回答道，“禀太尉，下官方才在洛阳地牢审讯叛贼。”

“怎么样，有结果吗？”

徐荣沉默了一会儿。

虽然早知道董卓会问这个问题，但真正听到，徐荣还是顿了一下。‘不要忘了伍琼和周毖。’荀公达在徐荣耳边喊。徐荣将荀攸的问题抛开，认真地回答：“还没有，反贼的嘴都很紧。”

“是徐将军你的手段太温柔了吧。”徐荣话音刚落，一旁的胡轸便若有所指地说道。胡轸和徐荣一样，是中郎将。但因为胡轸出身凉州，在进入洛阳之前，地位其实在徐荣前面。徐荣不知道胡轸是否是指他偶尔给荀攸送饭的事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会有人眼红他的地位，是很自然的事情。

徐荣笑笑，说：

“之前我也和胡中郎的想法一样，然后何颙就死了……”

“哦，是用饭把何颙噎死的吗？”胡轸冷笑，问。

这似乎有些过了。徐荣皱了皱眉。胡轸针对他，还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胡轸这样在董卓面前指责徐荣，便是明确无疑的挑衅。徐荣快速瞥了董卓一眼，董卓没有表示，仍旧闷闷不乐地撑着脑袋。

董卓是支持胡轸的吗？徐荣不动声色地抚平深衣上的褶皱，平静地说：“不知胡中郎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胡轸微扬下巴，“你还要我说更清楚吗。若不是你放跑了曹操，皇甫嵩那厮也不会起兵。我等也不需要坐在这里等你半天。你说我什么意思，徐司隶……”

“够了！”

董卓大吼一声，打断胡轸的话，“今天叫你们来，是为了商量怎么应对皇甫嵩，不是叫你们来吵架的。皇甫嵩兴兵三万，号称三十万大军，不日就会抵达洛阳。你们还在这里为这种小事儿争吵，成何体统？！”

“是。”

“是。”

徐荣和胡轸连忙低头致歉。

董卓发泄了脾气，目光中的精光再次收敛。他疲惫地靠在胡床上，问：“都说说看吧。该如何应对皇甫嵩，你们都有什么想法？”

问题一出，方才还生龙活虎的西凉诸将，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焉了下去。皇甫嵩，当世名将。西凉军与之一同征讨黄巾，一同征讨羌戎，有过数次并肩作战的经历，自然知道皇甫嵩的厉害。就连董卓，见了皇甫嵩，也得避让三分，更别说他们这些从属了。董卓的目光一一从诸将脸上扫过，众人皆低着头，不敢与董卓的目光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