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这厢无忧轩里母女两个说着悄悄话。那厢侧院里，甘小娘也扯着余耀德满面含春的话着闺房密语。

甘氏到底还怀着孩子，三月多一点，前些天大夫来看诊，说胎像还不稳。

两人再怎么按耐不住，也不敢在子嗣的事上乱来，万一失了分寸，面子不存，也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只能你侬我侬的互相慰藉了一席，再说些闺房之话解解愁绪。

“唉，”余耀德又是欣喜又是惆怅，我子嗣颇为艰难，今你好不容易有孕，希望祖宗保佑，能为我余府添个男丁。”

甘小娘的脸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她甜甜笑道：“郎君不必忧心，定会如愿的。”

见余耀德还要再开口，她索性倚进他怀里，用唇封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一吻结束，余耀德沉溺于甘氏的柔情蜜意里，还想再要，甘氏伸出一根细长的指头，轻轻按住他的嘴：“郎君～～，大姑娘过几日就要进宫了，到时候，咱们余家就再也不用愁了。家中有一个宫里的娘娘，您的官位定会步步高升，咱们的慧娘以后也有指望了。”

余耀德也眉目舒展，开怀笑道：是啊，娴娘总归还是当些用处的。”

各自心里打着各自的算盘，两人又欢声滚作一团。

香炉里袅袅燃着安神香。

菊花，白檀和合欢花的味道很重。乌沉沉的，压在人心口上，闷的胸口喘不上气。

余家不富裕，故而这安神香，也是普普通通，甚至稍次一些的品质。

老太太歇得并不安稳。

她佝偻着背，曲着腿，侧身躺在床上。一席打松了的棉被轻轻盖在她身上，安抚着她干瘪的躯体。

平日里那样要强的人，如今也被岁月侵蚀了脊梁。

老太太脑中，走马灯似的不停回想着白天的一幕。

她其实一直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不堪大用。只是她一直想着将他护在身下，她撑上这把老骨头替他拼一拼，让他安安稳稳守着，也算了了心愿。

故而今日看见儿子这般样子，她要说心中还有涛涛怒火，也不尽然了。只剩下一种，空落落的悲哀。

哀其不慧，怒其不争。

她再已经气不起来了。

她甚至有些漠然的想，不堪大用，就不堪大用吧。再熬个几年，她也不用再记挂这些了。

她岁数已经大了，已经很老了。不只人老，她的心也老了。人在快要走到尽头时，冥冥之中总是会有奇怪的预感。

她人生有悔，有愧，有怨。

但诚然，她唯一没有辜负的，就是心中执念。但还是有遗憾的，她有时会忍不住想，长孙女那样聪慧的小人精，怎么就没投生成男儿郎呢？

不然，余家，也不会是如今这样青黄不接，捉襟见肘的局面。

到底可惜了。

但是她乐天的想一想，孙女就孙女，也没什么不好的，比如，这样好的孙女，才能顺顺当当送进宫去。

把孙女送进宫，也有另外一个好处，若她……去找老太爷了，即使……儿子当不起家来，只要他不眼睛糊了泥去作死，有她的娴娘在宫里替弟妹谋划，余家摇摇欲坠，倒也倒不了。

对，是替弟妹谋划。

她看不上自己的儿子，她知道，她最欣赏的小孙女也看不上自己的父亲。只是子不言父之过，看破不说破罢了。

她翻了个身，床帘厚重，透不进光，所以她眼前还是一片黑漆漆的。

她想起午间她在荣寿堂里对儿子说的话：“你若是立不起来，待我死了，再没人能帮你了。”

儿子担忧不已，点头如捣蒜，落了誓要立身，可转头，就传来消息说，儿子去了侧院。

她紧紧一闭眼，老天真是公平，她对不住女儿，孙女，儿媳。唯独对得住的儿子，她为他机关算尽。到头来是个糊涂鬼。

她突然就呵呵笑了：“真是一报还一报啊。”

余耀德走进无忧轩。

他昂首阔步，双手背在背后，一副清高自满的样子。

和关氏来看女儿不一样，母女的悄悄话，白嬷嬷不必打扰。而余耀德不同，他虽是余猗娴的亲生父亲，到底也算是外男。

故而白嬷嬷也在室中静候。

白嬷嬷在余猗娴的身后，抬起一丝眼缝，静静打量着这位余大人。前一天白天的事，那位宣旨黄门给余耀德难堪时，她虽一直坐在轿子里，未曾见到那场面，也隐隐有所耳闻。

这位余大人……真是……比起传闻中的不堪，更要……人模狗样一些。她心中默默想着。

余耀德的确生了一副好皮囊，衣冠楚楚，斯文俊秀。不然也生不出余猗娴那样的倾城之色。

若是余猗娴知道她心中所想，必回赞同颔首：嬷嬷倒是想在了点子上。

余耀德径直走了进来，快到余猗娴面前时，白嬷嬷见他没有丝毫动作，皱着眉，上前示意他参拜行礼。

他像是才反应过来的样子，告了失礼，略微有些不自然的俯身对着余猗娴行礼。

余猗娴柔柔的唤：“父亲快请起吧。”

白嬷嬷也微微躬身，向他行礼。

余耀德施施然起身，端坐在胡椅上：“刚刚吾太过思女心切，未及时给宝林见礼，嬷嬷勿怪。”

白嬷嬷心中嗤笑，刚刚您那信手阔步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思女心切。

不过是一时不习惯，忘了见礼，还非要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台阶下，真是一纸只画个鼻子——好大个脸！

但她面上依旧淡淡，神色平静。

余耀德侧首，问余猗娴：“有事？”

“是有事与您商议。”余猗娴眉眼轻敛，声音柔柔弱弱：“女儿即将要进宫了，想着，在家的时日不是很多了，故而想尽可能的关怀弟妹们的前程。”

“哦？”余耀德略有犹疑，“你想做什么？”

余猗娴柔柔笑道：“这次一同入宫的，听说还有太常寺卿周家的女儿。他们家的家塾有吴敬先生坐席，之前母亲托了好几次门路想将瑾哥儿送进去，都没能成。过些日子女儿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托了周家秀女的门路，将弟弟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