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本来余耀德还是漫不经心的，现在听得这话，倒立时变了样子。他转头大加赞赏的看了余猗娴一眼：“娴儿真不愧是我余府的女儿，若是这事能成，你母亲定会欢欣。”

余家这一代，目前只有余温瑾一个男孩，这也是余耀德的心病。从瑾哥儿身上往下说，勾起余耀德的心思，她要做的事多多少少就成了一小半。

余猗娴笑眯眯地承了这份赞赏。又温温开口：“母亲是大族出身，惯是会调教人的。恭娘在母亲身边，便能得到最好的教养。”

话及此处，她突然正色：“父亲，女儿有一个不情之请。”

余耀德偏头去看她：“嗯？你要请什么？”

“三妹妹是庶女，这样的出身，长大后也只能随便找个小门户随便嫁了。”看见余耀德紧锁的眉头，眼中已难掩不快。

她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只是慧姐儿毕竟也是女儿的妹妹，女儿也舍不得好端端的姑娘却因庶女的名头受苦。”

“前些日子，女儿和二妹妹在外祖母家暂住了几日，见到了许多家有小郎君的高门大户，都与外祖家交往甚密。”

“若是……三妹妹能以母亲的孩子这个身份养大，对她以后的前程，父亲以后的官途……大有裨益啊。”

她瞧见余耀德神色微动，似是活络了些心思。心中冷然。

“再者，甘小娘现在有了身孕……咱们家子嗣不丰，这一胎要是个男孩儿……可金贵着！”

她继续动摇着余耀德的心思：“女儿瞧见甘小娘日日小心养着，怀胎辛苦，自然时常顾不上三妹妹。”

小茶杯里泡了茉莉，她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可慧姐儿还那么小，骤然失了母亲照料，心中疑惑不解，她养在侧院里，母亲就在旁边却不能时时陪伴，她小小年纪什么都不懂，便时时哭闹，搅的小娘无法安心养胎。”

她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似是应感伤太过，心中悲恸而跟着落泪：““而小娘更时时听着女儿哭的撕心裂肺，又不能抱在怀里安抚。心中焦灼。孕妇不能大喜大悲，长此以往，怕是会对腹中的弟弟有损害啊……”

“可是，”她微微哽咽，余光已经看见余耀德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收紧，”可是慧姐儿又那么小……前几日，女儿去看望小娘，小娘担忧的，都落泪了。说是，既不忍心三妹妹没有人照料，又恐折腾了腹中的孩子，求女儿给出个主意。”

“可女儿愚钝，又没有承了父亲的聪慧，见着小娘伤心，虽于心不忍，坐在一起跟着一起忧心，一时恼中也没有丝毫办法。”

”这几日，女儿每日辗转难眠，日思夜想，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也不知道可不可行，还望父亲劳累，帮着定夺。”

白嬷嬷虽不知他们府中的具体情况，可此时看着余猗娴情真意切，也微微动容——这位余宝林，真是了不得。话里绵里藏针，步步为营，揣度着当家主君的心意，句句能说在他心上。

晓之以情，动之以利。

这样巧的心思，这样的人，入了宫，可了不得啊。

此时余耀德已彻底被说服了，他肯定道：“你说的很有道理，过几日，我就将慧姐儿抱到你母亲膝下去，你母亲一向仁厚，在她膝下养着的孩子，瞧你和恭娘就知道了，没有不好的。如此也好让甘氏安安心心的为咱们家添丁。”

父女又其乐融融的聊了一小会儿，余耀德就说还有事要忙，起身走了。

余猗娴在他身后，对着他的背影，轻轻跪下，俯首拜别。

女儿，谢父亲十五年的养育之恩。

女儿……就此拜别。

白嬷嬷见她跪下已然惊骇，忙上前扶起，“宝林……您……”

余猗娴扶着她的手，慢慢站起身：那天我是去过侧院，但一盏茶的功夫就走了。”

白嬷嬷一瞬间没听懂她说什么。只是宫里活的年长了，谁不是个人精。

她心思转了几转，心中想了千百种事由，却因实在捉摸不透而惴惴。与此同时，她心下肃然。

这位要是进了宫，以这样的心智和容貌好好筹划，必能厮杀出一条生路来。娘娘让她来当余宝林的教引嬷嬷，未尝没有存了试探之心。

余猗娴余光瞥了一眼白嬷嬷的神情，没有吭声，施施然坐到椅上，慢悠悠品着茶。

绮菱匆匆走进来，附到余猗娴耳边轻语了几句，余猗娴璀然一笑：“他真这么说？那你去回了他，到时候若是再敢撒谎，便扭了他去官府。看他在大老爷目前能掰扯出个什么是非来。”

绮菱应了声，又

秋崒已经被余猗娴送到了余恭娴那里。

余猗娴记得，当时恭娘看着自己眼泪汪汪，好似再也见不着了似的，就像只小猫一样，不哭不闹，就眼巴巴瞧着她，瞧的她心都化了。

可是圣命难违。

恭娘答应了她，会好好照顾自己和弟弟，更会像姐姐一样保护娘亲。余猗娴心里已经很欣慰了。她不求恭娘能一夕之间长大，只求她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嫁人，生子。再无多的奢求了。

绮菱自从知道，自己要随余猗娴进宫，就好似一夜间，悄悄变了一个人。粗看不觉得，但仔细观察，就足可观出她相较以前，变得稳重，谨慎。处事间也在努力学着秋崒的本事，似是狠了心要让自己在短时间内变得更好。

白嬷嬷暗暗瞧着，也不得不佩服余猗娴调教人的本事。虽是没落门户家长出来的，行事作风却自有一派章程。

调理有度，心中大小皆有盘算，若是能嫁入高门大户，未尝不能有一番新天地。

只是可惜了，这样一个人，以后要被永远困在宫墙里了，非死，不得出。

可惜了。

正想着，余猗娴笑意盈盈望过来：“白嬷嬷，雕虫小技，我自知入不了您的眼，到底让您见笑了。”

她这样一副芙蓉笑面，含了秋水似的眼眸波光粼粼地看着她，不知怎的，倒叫白嬷嬷无端的，心里一哆嗦，心中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有人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