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没过几天,有一日白嬷嬷忽听得外面有些响动,响动还越来越大。
她有些奇怪的往窗外瞄了一眼,又收回目光,继续教导余猗娴礼仪。
余猗娴也神色淡淡,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继续练习。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哭叫,随即就没有声音了。
那哭声之凄厉,叫白嬷嬷这见惯了风浪的人都忍不住心头一缩。她微微偏头看了余猗娴一眼,见她依旧神色如常,端端正正练习着坐礼,不有心下复杂。
此时荣寿堂里,老太太高高在上的坐在胡椅上,横眉冷目,依旧怒火未消,满面愠色。
余耀德和关氏跪在下首。
关氏沉默不言,跪地俯首,耳中过着上面老太太的责备,明明是斥责她管家不利的话,她听着,心中竟有一种冤屈得报的快意。
余耀德蔫蔫的跪着,从来整洁平展的衣衫此刻团在他身边皱巴着,狼狈极了。
他一向保养得宜的脸上,犹有泪痕斑驳蜿蜒的痕迹。眼睛红肿,嘴唇发白,原本盘的扎实的发髻此时已经散乱,发丝纷飞。
这衣衫不整,面庞憔悴,瞧上去活生生一副刚被凌辱了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门子的贞洁烈男。
他哪里还有一个六品文官的样子,倒像是街边讨生活的乞丐,唯二的区别可能只是——衣衫不褴褛,身上没冻疮。
余耀德手上,紧紧攥着一只撕破的袖口,约是从谁身上慌忙扯下来的。他双目无神,只呆呆的跪坐在地上听着老太太的责骂。
余老太太最见不得他这副为了个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样子,见了他还魂不守舍,迷迷瞪瞪的”模样。
老太太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右手抄起旁边的茶盏“砰”地就砸在余耀德面前。
茶盏的准头倒是很好,在余耀德身前两步外,碎了个稀巴烂。却没伤到他一根汗毛,只是溅出的茶水湿了他的衣摆。
听到这剧烈的响声,余耀德身子微微一抖,迷离的双眼像是清醒了一些,有了点焦距,他茫然的抬头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已经气急了,她索性直接颤颤巍巍站起来,往前两步指着他的鼻子骂:“我怎么就生了个你这样的蠢货!你脑子被泥糊了吗?为了个欺你算你的贱婢,连亲娘都不认了!”
老太太毕竟上了年纪,梗着气骂了几句就有些撑不住了。
她的身形微晃,王妈妈要上前扶她,却被她直接甩开。
“她连你的子嗣都敢算计,就是仗着拿捏住了你,你会护着她!”
“她今天,当着我的面都敢这么放肆,若是还留着她,是不是哪天你头上添了别的色儿的帽子了,都仍觉得她是无辜的,被人构陷的?!!”
话及此处,余耀德的身子微微动了动,他抬头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以为他是终于被骂醒了,心中欣慰,还伸出双手要扶他起来。
只听他道:“母亲,甘氏……她也是一时糊涂,她害怕,娴娘进了宫……”
“她放屁!”这简直是老太太一生难得的粗鄙之言。
“你简直蠢得无可救药!”老太太瞬间气的七窍生烟,眼前一黑,恨不得喷出一口老血来让余耀德醒醒神。
“关氏一向仁厚,就算娴娘进了宫,也不屑动你的妾室。你父亲为你殚精竭虑,选了这样好的正头大娘子。你却丝毫不懂得珍惜,反而为个贱妾来揣测你大娘子!甘氏是我买进来为让余家开枝散叶的,不是为毁了你的!”
听到这里,关氏心中一嗤,为了让余府开枝散叶?真是好一番冠冕堂皇,明明当初是不满自己掌家,为着让人和自己唱对台戏,拢回儿子的心思。现在弄巧成拙,倒将自己的过失洗的一干二净,清清白白了。
此时余老太太已站立不住,跌坐回椅子上,撑着额头,沉声说:“刚刚我已将命人将那小蹄子绑了远远发卖到黄州的秦楼了。你以后也不要再想了,更不必存了那些多余的念想。她的身子人来人往,事务繁忙,要不了几天就会彻底将你忘了!”
听到此处,不止余耀德惊了,关氏也猛然抬头,惶惶然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最后又斥了一句“你人本就不聪明,还学着那些话本里的风流才子……”
余耀德心灰意冷,被王妈妈带回正屋收拾仪容了。
关氏留了下来,满面担忧的小心问着老太太:“真送去那种地方了?那……”
老太太眼都没睁:“知道你担心什么,且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我只是说给主君听听,好叫他死了心。”
“我又不糊涂,若真送去青楼?那家里三个女孩儿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更有一个未嫁的还是她亲闺女。”
念叨完,老太太又皱着眉头,斜了眼数落着关氏:“你也是个憨直的。你是家中的主母,连个妾室都拿捏不住,怎么当好余府的家?虽然你教养子女很不错,可心中没有大成算,也是不行的。娴娘就要入宫了,你以后更要长点心。”
她不说还好一说娴娘,关氏眼眶直接红了:“母亲,娴娘入宫……是甘氏算计了您和主君的心思,专门设的套子……”
老太太已经没有力气,也不想再听下去了。她挥挥手,示意关氏下去。
关氏只好止住话头,忍住泪意,告了安退下了。
荣寿堂里光线暗沉,黑洞洞的空间仿佛要将人吞噬,所有的人都出去了,只余老太太一个人安静坐在那里。
绮菱立在余猗娴旁边,小声转述着外面的情景:“今日一早,主君就让顺达带着人去侧院收拾了三姐儿的东西,送到夫人那里去。”
“甘氏一开始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慌忙着阻拦,就是不让人带三姐儿走。下人们看的实在奇怪,便着人去与主君回禀。”
“主君彼时正在初明堂处理公文,听了顺达的回禀也奇怪的很,说是甘小娘应该是知道这事的,这么如今又不情愿了呢?”
“于是他就亲去了甘小娘的侧院想探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