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至宫门前下了马车,卿烛牵过小妹的手,行入高轩门下,向侍卫递了牌子。
等待的时刻,他把声音压到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你这一脚踏进去,就再无回头路了!”
苍劲的大手中,五指轻轻地颤了一下。
卿魅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卿府的马车早已赶入小巷中,章华门前一片挺阔,几株上了年月的银杏树在晨风中招摇着。
她深吸一口气,冲着白衣公子露出惯性的微笑,“愿以此身为兄长手上利刃,涤荡诸邪,尽驱鬼魅。”
卿烛看着比自己矮了整整一个头的女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垂眉沉吟良久,方说:“卿家儿女,俯仰无愧于天地,不为刀俎,亦不为鱼肉。”
卿魅愣了一下,随即牵起裙摆向兄长再次福了福礼,郑重地应声:“是。”
二人语尽,那厢已经有人迎了出来,却是个黑甲长剑的女将军。
那女将军瞧了瞧卿烛,又看了看怯生生跟在他身后的卿魅,一双剑眉微微一拢,沉声道:“随我来吧。”
听到这个声音,卿魅眸中一亮,忍不住抬眼打量起那女子来,抓着衣角的手轻微地颤动起来。
女将军一路领着一行人穿过御花园,过了凤阁,行到内宫女墙外,她才停下来,转身同卿烛道:“大公子留步。”
卿烛将身后的卿魅往前牵了牵,示意她独去,又同女将军说:“小妹自幼在外随性惯了,不谙宫中规矩,还请戚将军多多提点。”
那戚将军看了卿魅一眼,并未多话,转身往里走。
卿魅连忙跟上去,沐玉也紧随其后。
过了内墙,便是绕着六宫修建的青衣巷,又称步步升,途中不断有巡逻的女卫经过。夹道高墙三丈便耸立一望亭,亭中亦是女卫值班,可见亭上设置的各类远程武器,诸如弓箭、机关弩等。
卿魅四下瞧着,宫墙森森,无端地生出一股凉意来。
她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等着沐玉上前来,才看着前方的女将问:“我只听说过一个戚家,可那个戚家不是在八年前就没了吗?”
沐玉睨了她一眼,往后退开一步,示意她走在前面,低声说道:“这位是戚元帅的养女,如今是内宫女卫大统领。戚家在整个天拓都是禁忌,小姐能不提就尽量不要提,尤其是在戚大人面前。”
卿魅更加好奇:“戚家人都死了,怎么她还活着?”
沐玉微微凝眉,沉声唤了一声:“二小姐。”
卿魅立即点头,“明白,不讲了。”
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一座雕龙逐凤的巍峨门庭耸立在眼前,卿魅更觉惊奇,将一双眼瞪大了,“我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坊!”
戚良竹回头看了她一眼,冷冷道:“这是帝后居所明辉宫”
卿魅迎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觉戚良竹的眼神犹如冰箭,仿佛要把人射穿了。
她不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正听得坊内脚步声响起,一个清清朗朗的女音传来:“皇后娘娘知道二小姐要来,早早地就把几位娘娘打发走了。”
“谭姑姑。”戚良竹客气地唤了一声,抱拳揖礼,“人已带到,本官先去巡逻了。”
“戚将军辛苦。”那谭姑姑含笑点头,目光便落在卿魅身上,上下一番打量,脸上笑容更盛。
只等戚良竹一走,便将卿魅迎入宫去,“皇后娘娘在大殿等着二小姐呢。”
卿魅随着谭姑姑一路进去。
挺阔的院子里遍植百花,虽是六月,却是百花争艳的盛景。
一入正殿,只见殿中翠凤金龙、琉璃珠玉铺陈。屋子正中凤榻上端坐了一女子,身穿褐青色对襟大衣,衣身绣着凤穿牡丹,笑容沉静典雅,头上一支白玉的双头凤钗十分夺目。
卿魅也见过不少奇女子,可这人身上这份贵气,自是宫外烟柳之地的风尘女子无比拟的。
她一时看的呆了,将前番学来的规矩都忘了个干净,直到沐玉在后头轻声提醒,才上前去谨慎地屈膝行礼,“臣女卿魅,拜见皇后娘娘。”
“难怪咱们那位相爷如此迫不及待要接二小姐回府,这容貌身段,放在哪里不让人惦记呢?”皇后笑了笑,示意卿魅先起来。
谭姑姑搬来芙蓉八角凳,并一个芙蓉茶几置下,请卿魅入座。
卿魅起身后又朝皇后行了跪拜礼,说:“臣女叩谢娘娘恩德,让臣女得以回到父亲身边,认祖归宗……”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里也添了几分哽咽,“不至于孤苦伶仃漂泊天涯,此恩此德,臣女没齿难忘。”
“人伦亲情,乃是三纲五常;相爷挂碍骨肉至亲,皇上又怎忍心眼看着多年恩师为了女儿终日愁眉不展?”
皇后抬了抬手,立即有婢子奉上茶点来。
端到卿魅手边的是一盘山药枣泥糕,她一见,眼神都亮了起来,碍着凤驾在上不能失仪,只能忍着先谢了恩。
“你快尝尝是否是正宗的洛阳口味。”皇后大方一笑,瞧着卿魅在自己开口后迫不及待塞了一块进嘴里,便笑的更加开怀,低头啜了口茶。
一旁谭姑姑笑道:“娘娘为着二小姐入宫,巴巴地向相爷打听二小姐爱吃什么,偏生相爷也不知道。又巴巴地打发了人往相府去,问了大公子才知道。可偏偏娘娘一向不爱甜食,那红枣和山药一贡上来,便分派下去了,明辉宫没有备着,又巴巴地从各个宫里收罗了来。”
卿魅忙又起身谢恩,说:“这枣糕却比洛阳熙桂坊做的更加香醇!”
谭姑姑道:“那是自然。”
“这山药最大的产地在茂林,红枣产自东北,一到了收获季节,那最大最精致的可都是送入宫来的。更何况是那咸丰的土蜂蜜,因为产量极少,每年上贡不过那么几瓶,后宫得是在妃位以上的妃嫔才得小半瓶。外头不过是用蔗糖掺水熬成的糕,自然不及这个香甜。”
卿魅恍然。
皇后笑道:“本宫已经命人将这些东西备好,你带回去,也可以时常解馋。”
卿魅再次谢恩,又坐下陪同皇后叙话,正讲到洛阳七夕女儿乞巧放灯,一位小宫娥匆匆进来,在谭姑姑耳边低语了几句,姑姑便回了皇后。
皇后听完脸色变了变,起身要走,视线扫过卿魅时,便道:“那两个冤家又在玉液池打起来了,二小姐也无聊,一同去瞧瞧吧。”
卿魅起身,一路跟了出去,疑惑道:“都说皇宫最是个讲规矩的地方,还能有人在这里打架?而且听娘娘的话,似乎不止打了一两次了?”
沐玉提醒道:“二小姐莫要多言。”
皇后却笑着说:“无妨,本也不是什么辛密,二小姐迟早是要知道的。”
她等慢一步,别开了谭姑姑的手,拉着卿魅一同走,一面说:“这戚良竹本是戚家元帅的养女,八年前,戚家军与羌国一战后撤军途经百原,恰逢百原侯顾悯谋反,本来是要肃清反贼,结果却中了埋伏全军覆没,当时那戚良竹也是跟在军中的,结果戚家本家就她一人活了下来。”
八十一阶的石阶,每一阶上都被小心翼翼镂刻上了牡丹花纹。
卿魅听得心惊胆战,忍不住反手扣住了皇后的手。
后者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还以为二小姐是在外面见过大世面的,怎么这么经不起吓?想当年本宫也才十七岁,听叔伯们说起那场战役时,倒不觉着怕……”
话到这里,她脸上笑容一收,转而叹道:“只是替那些战死的将士们感到不值。”
“我秦家也是武门世家,却也自认不敢与戚家相提并论,如此赫赫威严的将门,没有死在与敌拼杀的战场上,反而被同胞反贼覆灭。想来,戚将军在天之灵,也会心有不甘罢。”
卿魅紧紧地抓着皇后的手,勉强应答:“此事臣女也是略有耳闻,可听说,戚家不是还有两姐弟吗?头些年还听说戚家大小姐上战场立了大功呢。”
提及曾经的将门虎女,皇后更显惋惜,“立了战功又有什么用,到底是一介女流,既不能立身庙堂,又不能一辈子待在战场上;她空有一身将帅之才,却没有生就男儿身。”
“便是戚良竹,本宫也是念在她与云棠同本宫一处长大的情分上,求了皇上给了她这个差事,否则还不知她要沦落成什么样呢。”
卿魅正待细问,隐约听得前方传来冷兵相碰的刺耳声,便下意识地探头往前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