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儿?”
声音很熟悉,随念闻声回头,有些惊讶,“荣小应?你也来了?”
荣应,便是和她有娃娃亲的那个人。
“皇上派我来巡一巡此处的城防。”
“我听哥哥说,你做了执金吾。”凤回城位置紧要,圣上寿辰将至,是该多上些心。
“嗯。”
“恭喜。”于荣家而言,有个在天子跟前的人,自然要便利的多。何况荣伯伯一心想给他在雁城寻一个书香门第的妻子。
但他瞧着却似不太高兴的样子。随念言语间是没有半分虚假的祝贺,可却让他觉得更加心烦意乱。她脸上的笑意很烦,她诚心的祝贺很烦,她和那人靠得过分近,也很烦。
身后的苏寻被晾了有些久,只好纡尊开口,“可是荣将军家的小公子?”
毕竟身份有别,荣应压下心头的情绪,行礼:“荣应见过王爷。”偏偏没叫她王妃。
苏寻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不着痕迹得拉了拉系在两人之间的缎子,将随念扯得更近。低头在她耳边低语,“我走得有些乏了,找个茶楼歇歇脚。嗯?”
实则走了也没几步。但念及他的身子,随念点点头,跟荣应告辞,“我们还要去别处,就先告辞了。”
荣应呆愣得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望了很久。
随念牵着人,四处瞅着有哪个茶楼能坐上一坐。他于喝茶一事颇为讲究,大概不能随意找个街边的茶铺子。
“他便是头一个同你退婚的那个荣家公子?”
随念点点头,记起他看不见,又应了一声。
“我以为你见着他,会动手打上一架。”
“你怎么知道?”荣应当年被她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
“可我听着你们聊得挺和气。”哪里有半点怨侣的样子?
“打过一次便两清了。难不成还见一次打一次?再说,真要打起来,我未必是他对手。”那次也是他没有还手,才被打得那样狼狈。
“他同你,是哪一般青梅竹马?”苏寻只是大略知道她二人的故事,因他从前觉得只需大略知道。
随念吧唧着嘴里的饼子,想了想,答道,“大概,与你同柳尔尔差不离。”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爬过墙,一起扒过瓦,一起挨过打。
苏寻却住了脚,“我同她可不曾有过婚约。”
随念没听清,只不解得看着他,“怎么不走了?不是要去茶楼么?”
“不去了,我困了。我要回客栈。”
······
这破小孩性子这般反复,可不怎么惹人爱。
用过晚饭,苏寻打发走了随念,让徐大夫过来探脉。他这两日隐隐约约能看见些光亮,偶尔还能看清模糊的人影。想来是那味药的药性快过了,需得重新调个方子。
徐元道一进门便神神秘秘地说,“你猜我刚才见着谁了?”
苏寻最不耐烦这种问题,又不能扫了他的兴致,只得配合,“谁?”
“你夫人的前,前,前任婚约对象。”不是他结巴,而是同他夫人有过婚约的男子实在有些多。
“荣应?你如何认得他?”
“我自然认不得,还是黎南告诉我的。”想来没怎么变,这么些年还能认出来。瞧着感情还挺好,相谈甚欢。
苏寻却想,那这么说他也知道随念住这儿了。
“今日我们在街上也同他见过。”
“要说这荣家,虽不怎么厚道,可生个儿子,着实不错。先说模样,”打量了眼前人,在他面前谈容貌,有些欺负人,瘪嘴道,“及不上你。但着实有几分’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意思。难怪当年都说,随家姑娘和荣家公子是天作良配。若两人真成了亲,一同着甲,一同上阵杀敌,那是能流传多少年的美谈?啧啧,可惜了。”
苏寻却轻笑,“她若嫁了荣家,以荣家的做派,自不会让她从军。她若嫁不了荣家,从军却是个不错的自保之路。”所以一同着甲上阵这种美事,只能是臆想。
本以为可以刺激刺激这块冰,却没想到这厮不上当。徐元道直叹无趣。
搭手号脉,脉象倒是缓和了许多。伸出两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是几?”
苏寻白了他一眼,“二。”
又伸出三根手指,“只是几?”
“······我现下隐约能看见。”
“那便成了。我去给你改几味药,你重见光明,也就这两日了。”本已起身要走,又有些不甘心,“你就这么放人出去了,不怕老情人见面?”可没隔几步路。
“······滚。”
徐元道不愧为乌鸦嘴。随念在客栈四周随意逛逛,却真让她撞见了荣应。赶巧也不至于这么巧。
于是随念皱眉问道,“你莫不是跟踪我?”
荣应笑,“若是被我跟了这么久也没发觉,只能说活该。”
随念深以为然。那他肯定没有跟踪。
还是熟悉的脸,连她生气时眼角上扬的弧度都还刻在脑子里。脑中有些混乱,手便忍不住搭上了她的脑袋,“我碰到了黎南,他同小时候一模一样。”
随念也笑,“上回我碰着他,还是我先将他认出来。他认得出果儿,却认不出我。”
那也难怪,小时候她软软糯糯,看着人畜无害,却偏是个混世魔王。黎南没少吃亏。
“那日你没有来。”他迫于家族的压力,退了婚约。原想着,等他挣足了军功,便能说服父亲去提亲了。可偏偏皇上赐了婚。
他做了个疯狂的决定。只要她说不愿意嫁,他就带她远走高飞。他在陈水河的那片密林里,等到天黑了又亮。她却没来。
他喝了好多酒,喝到醉生梦死。可脑中仍然只有她的脸。
随念笑意有些凝固,点了点头,“嗯。”
荣应眼中有显而易见的痛色,“我是真心真意想带你走。”
“我知道。”面前的人从幼时陪她到少年,她知道他是真心的。“荣小应,我还叫你荣小应,便是不怨你。当初打你,是我恼羞成怒。不肯跟你走,是因我不想做逃亡之人,也不想家族因此获罪。这和你当初退婚是一样的,我们都没有错,你也没有对不起我。”
她的眼神澄澈,如他日日梦到的一般。
“可我后悔了。”后悔当初迫于父亲、族人的压力,退了这门亲事。如今痛彻心扉,也无可挽回。
随念望着他,这个她曾经真心实意喜欢过的少年,从前他的眼里永远都有光。
伸出双手捏着他的脸,生生捏出一个笑脸,“你不该是这样。你该永远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驰骋沙场,肆意张扬。”她年少时斑斓的时光,有一小半都是同他一起度过的,“你会有敬你爱你的妻子,和你一样英武神勇的儿子。”
荣应低了头,有些丧气,“可别像我。”他连媳妇都弄丢了。
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渐渐拉长,好似相互偎依。
不远处的屋顶上,一个人影悄然离去。
等随念轻手轻脚回了屋,却发现苏寻仍坐在床边。屋内的氛围莫名有些瘆人。
“为何不点灯?”一身白坐在床边,还大睁着眼,吓唬谁呢。
“我看不见。”
“徐半仙怎么说?”
“照旧。”
语气有些冲,好像不知怎得就触了霉头。随念闭了嘴,点上灯。轻手轻脚洗漱完毕,见人还坐在床上,彷佛纹丝未动,又问,“你要睡了么?”
终于有了动作。只见他撩了撩衣袖,冷冷吐出两个字,“替我更衣。”
随念疑惑。他又不是今日才看不见的,怎地突然使唤起人来?
念着他是病人,脾气难免有些反复,随念好脾气上前替他更衣,又扶着他躺下。也懒得再走动,掌风一扇,灭了烛火,也躺了进去。一倒头,便闭了眼。
今日和荣应聊了许久,她有些疲累。
可今日,某人注定不让她安生。
在苏寻翻了一百八十回身之后,随念终于忍不住问,“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
“那可是不困?”
“没有。”
······
那这么翻来覆去是为哪般?!
她可是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背对着苏寻,闷声说了句,“有事叫我。”便沉沉睡去。
某人独自辗转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