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出了长芳阁,向身后的侍从吩咐侍候他更衣,这一身阉狗的肮脏臭气,他实在是难以忍受。
换上朱色长袍,他又吩咐道:“备车辇,去崔宰相府。”
崔胤府邸。
李振一进朱门,便亲亲热热地喊道:“早闻昌遐领了度支、盐铁、户部三司使的职务,天下人都说,朝廷政权,尽归昌遐一人手中,李某还未向你道喜,如今特地前来补上。”
崔胤受宠若惊,嘿嘿笑道:“职务再多,左不过是一个臣字,崔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朝廷政权,还是陛下的,李兄莫要折煞我了。”
他拉起李振的手问道:“东平王可好?”
李振笑意吟吟地说:“宣武军结结实实地让李克用吃了几次败仗,东平王的饭量都好多了,现在啊,”他伸出手掌比划道,“一天能吃五只鸡了。”
崔胤闻言,以拳击额,如梦方醒道:“光顾着拉兴绪你说话了,忘了备筵席。寒舍饮食粗陋,兴绪你可不要嫌弃啊。齐章!吩咐厨房!”
李振制止道:“别,我这刚从程岩的宴会里出来,他们这些宦官,最懂得吃喝玩乐之术,差不多把全长安的美酒佳酿都给搬来了,我这肚腹,比不上崔宰相你,可以撑船。”
崔胤的眉宇间扫过淡淡地狠厉之色,旋即他盛情邀请李振入了座,下人们上了茶。
崔胤啜饮一口,低声道:“程岩设宴,想必又是刘季述想投靠东平王一事。”
李振移近身道:“昌遐放心,只要有我在,那些阉狗得不了逞。同他们那些奸邪小人共沆瀣一气,只会辱没我李家的名声。”
崔胤接道:“东平王忠直耿介,自然不会和宦官同流合污,但这刘季述绝非泛泛之辈,攀不上东平王这棵大树,自会密会其他藩王。我实在害怕,再出前朝田令孜挟持僖宗那样的滔天祸患。”
李振微微摇首叹息道:“这也是我担忧之事,昌遐你身居长安,宫中有变,定要及时告知东平王。”
崔胤颔首:“崔某并非忘恩负义之人,若非东平王替崔某辩解沉冤,崔某早已到荒凉的岭南蹉跎余生了,哪还有如今的赐金紫,拜相位的荣耀。”
李振低声道:“宦官蛇虺,毒害国家,人人得而诛之。昌遐与我同心协力,诛灭刘季述等权阉,则圣人无忧,你我也能成就千秋万代的声名。”
“诛灭权阉,先杀张陆?”冯道眉毛跳了跳,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笑容,“门主,韩渥同你说的,就是这个?”
嵇攻玉扬起银盆中的水洗去脸上脂粉:“怎么?你觉得不妥?张陆是刘季述手底下的一员悍将,欺压百姓,骄横跋扈,以他祭剑,最好不过。更何况我不拿下他的性命,韩渥也不会取信于我。”
冯道手执黑棋,敲打着光洁无尘的棋盘,片刻以后他终于落子:“听闻白玉京的人到了长安,不如祸水东引,以留退路。”
“白玉京?”嵇攻玉疑惑道。
冯道敛眉道:“门主久居北地,对南地的情况想必不甚清楚。白玉京乃如今自诩天下第一门派,居杭州灵隐山,门下杀手刺客,共分为十二楼,自号长生人。门主慕山鹤,号称刀剑双绝,他的儿子慕庭燎,天纵奇才,闻名江南。这白玉京与镇海节度使钱镠过从甚密,互为表里,前来长安许是为了替钱镠扩张势力,探听消息。”
“你想把张陆之死推脱到白玉京的头上。”嵇攻玉领悟了他的意图,“可你又该如何去做呢?”
冯道粲然一笑,轻扬起志得意满的笑容:“冯某鼓弄唇舌的功夫自认不虚,也认识不少的三教九流,门主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中。”
与他这一路同行,嵇攻玉对他的秉性才华也颇为敬佩,他除了武功一点不通,占星卜卦,天文地理,人事掌故,天下大势几乎无一不通,无所不知。
她换上半旧的褐色衣衫,披上斗篷,提起鸦九剑,嘱托道:“一壶绿蚁酒,一碟醋鱼鲊,等我回来。”
明月楼华灯初上,风光旖旎。
锦筵平铺,花鼓三声。胡姬带垂钿胯,帽转金铃,柳腰赛雪,不知疲倦地跳着回旋舞。
张陆挑起怀中温香软玉的下巴:“喝酒吗?”
美人雪面玉容,忸怩着:“将军喂,我才喝。”
张陆不依不饶,饮下一大口秋露白,倾身堵住美人的樱桃小嘴。美人嘤咛,双颊飞霞,自是一副可爱娇憨的模样。
张陆不由色心大动,火急火燎地抱起美人就奔向隔壁厢房,席中众人对他这般急色的模样早已了熟于心,各自罢了歌舞。
赵乘月摇着纨扇,绕过满地的投壶酒盅,挑起窗边珠帘。
窗外暮色侵染,长安城带着一种朦胧而凄艳的美丽。
卖扁食的文三郎正收着摊,他家的扁食很好吃,他的人也生得很好看,赵乘月每每只有在这样的暮色里,偷偷地看着他。
文三郎对此一无所知,他一边收着碗筷到竹筐里,一边逗着树上的黄鹂鸟,听这婉转清脆的鸣叫,一身的疲累都洗去了很多。
然而一声凄厉的惨叫再度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抬头望去,却看见珠帘旁一双莹润的眼。
赵乘月匆匆回过脸来,提起裙角,随着人群去了隔壁厢房。厢房里没掌灯,黑压压的。
她大着胆子往前,却感觉自己的绣鞋踩上了什么不干净的粘稠液体。低头一看,褐红色的血正顺着地板缓缓流淌。
她白眼一翻,登时晕了过去。
没人有时间再管她,几盏纸灯笼提过来,照向横尸的张陆脸上,更显几分诡异。
红白之物从张陆洞开的伤口中咕嘟咕嘟地冒出来,他铠甲已脱,只剩里衣,刀搁在一丈开外,显然是毫无防备。
床上衣衫不整的美人正瑟瑟发抖,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再次发出一声心魂惧丧的尖叫。
文三郎恋恋不舍地张望着,却有一个身披斗篷的年轻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问道:“还有扁食卖吗?”
文三郎忙道:“确实还有几个,可惜不太热了,我少收客官几文钱吧。”
嵇攻玉倒不在意扁食的温热,她现在饿得慌,需要填填空荡荡的肚子,只要托付冯道买的绿蚁酒还是温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