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游原位于曲江池东北,毗邻大雁塔,地势高平轩敞,登临其上,城阙之景,俯视如掌。
酉时黄昏,夕阳流金,更见气韵辉煌。
“少主,属下已查实,璇玑楼虽然早已悬挂着代表张陆的玛瑙珠,但十二楼都没有人领取过,所以不是白玉京中杀手所为。”
黑衣剑士叉手施礼,向身前的男子禀报。
男子身着翠微襕衫,长身玉立,清新俊逸,气度高华,宛如孤云高月,飘飘然有出尘之气。
“除了张陆,半个月内,已有三名宦官爪牙被人暗杀,手法利落。坊间不知是谁散布的消息,竟盛传白玉京所为。属下觉得,若是因着这栽赃之祸惹怒了神策军,恐有不利。”
男子轻轻扫了他一眼道:“宦官当道,残害百姓,天下皆知。白玉京虽居江湖,却秉持上侍天子,下恤庶民的侠士之道。不能为天下除去奸佞,已是怀羞抱愧,如今因为胆小怕事,退避躲藏,岂不惹他人的笑话?”
他语气波澜不兴,声线温润,却自有一种令人畏惧的气质。剑士微微低头:“少主说的是。”
“如此忠勇的剑客,白玉京必当收为己用,我会亲自拜访他。”男子朗声道,负手于后。
清风徐来,飞花满楼。
而此时此刻,他口中的忠勇之士,正在为每日的花销银钱绞尽脑汁。
张陆死后,嵇攻玉和冯道受邀住进了韩府,吃住不愁,但是也没有任何进账。
人在江湖,钱是最重要的。没有钱,实在是天大的烦恼。
冯道找了个佣书的活计,每日奋笔疾书,替人抄书写字。嵇攻玉却难了,她是表面上韩渥蓄养的私伎,不便抛头露面
嵇攻玉一脸懊丧:“当初我就应该找个有钱的官,读书人的毛病,就是一股穷酸气。”
冯道揉了揉酸疼的手腕,无奈地笑道:“韩大人喜好道法,功名之念,早就淡了。”
嵇攻玉道:“我打算明日就去找些私活,以我的剑术,日进斗金难,月进斗金却是有可能的。”
冯道出言否决她的想法:“万万不可,我们在长安的根基不稳,那些剑客杀手,私底下都有自己的门派,若是突然出现一个没名没姓抢活的,一定会群起而攻之。”
“而且,”他顿了一顿,“如果有人认出门主就是暗杀张陆,司前,马琦的人,当初我们将目光引向白玉京做出的所有努力,就是白费了。”
“说起来,坊间茶楼,早已流传着白玉京为民锄奸的说法,他们为何到现在还置之不理,是不是这等好名声,他们就打算自己担着了。”嵇攻玉道,她心里确实是有一点不甘心的,自己劳苦功高,却为了别人做嫁衣裳。
“白玉京置之不理,一方面的确是为了助长自己的名声,另一方面,也算是在庇护你了。白玉京少主慕庭燎,宽仁雅信,你以一人一剑,声振长安,他对你一定颇有兴趣,有心招徕。”冯道慢条斯理地解释。
“你是说,他会主动来找我?”嵇攻玉双眸一冷,审视着冯道:“这也是你算计好的吗?”
她脑筋一转:“莫非,你觉得我们能和白玉京合作?”
冯道莞尔一笑,微微颔首:“白玉京的志向,绝不仅仅囿于两浙十三州,为圣人效力,以求名利,也是他们背后的主人,钱镠的真正意图。”
“外有强臣,内有权宦,陛下无力招架,不过是因为手底下没兵而已。门主见了慕庭燎和陛下后,自荐为白玉京和陛下之间的使者,往来传递消息,白玉京臣服陛下,陛下也会多些底牌,而门主你,自然能得到陛下的高看与厚待。”
“你说的前景可以说是一片光明。”嵇攻玉望向门外翩跹的榆荚,“但真正实行起来,却不像说起来那么轻而易举。我还不了解那些表里不一的江湖人和藩王吗?嘴上圣人,心中小人,不给他们明晃晃的利益作为诱饵,他们连一时一刻的虚情假意都不屑。陛下若是和宦官的交锋落了下风,他们又要摇摆不定了。”
当然,她也是这样的人。
钱镠屡次进犯淮南,与杨行密争夺江南之主,从她的私心出发,她是不愿意让钱镠在皇帝的支持下更胜一筹的。
冯道继续埋头写字,淡淡说道:“天底下没有比皇帝更宝贵的东西了,他所拥有的东西,没有一个人会不盼望祈求的。”
“然而他所拥有的,正在被人一点一点地剥夺着,他却不闻不问。”嵇攻玉叹了口气,“也不知我何时能见到皇帝。”
虽然她已经取得皇帝的信任,韩渥也应承了会携她密见天颜。但唐帝依旧是萎靡不振,沉湎酒色,不理朝政,神策军左中尉刘季述发牢骚:“陛下所为,岂还是一个社稷之主。”韩渥时常见不着面,更别说带着嵇攻玉去见他了。
冯道却是极耐心:“门主莫急,时机将至。”
他话音刚落,嵇攻玉耳边就传来韩渥小厮的声音,韩渥来找她了?
“今夜戌时,你随我一同进宫,陛下身边尚有不少心怀不轨,暗中监视的宦官,为了掩人耳目,你还是扮作琵琶女。”韩渥道,眼神中带着欣喜。
嵇攻玉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韩大人放心,若我得见陛下,必回向陛下陈情您的功劳。”
韩渥道:“韩渥所为,不过是分内之事。只愿陛下能抖擞精神,激浊扬清。”他眉宇深锁,似是惴惴不安。
“韩大人,冯某看你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是不是刘季述又有了什么不轨之举。”
韩渥道:“他跋扈嚣张,一如往日,即便接连折了几只鹰犬,气焰也未见低颓。我真是害怕,他是不是已经暗中勾结了外边的藩王。”
嵇攻玉想起那日的李振:“朱温?”
韩渥对她的直呼其名微露惊诧,道:“宦官们趋炎附势,如今东平王势力鼎盛,李振前不久又刚刚离开京城,之中是不是缔交盟约,韩某不得而知。”
冯道接话道:“宦官们名声狼藉,东平王手下谋士十有八九,不肯与他们联手。我倒是觉得,如若京中有变,东平王可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