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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姐却叹了口气:“可这第二个假设或许更伤人心。我猜想,会否是你师父有心将你抛弃,故而将你带到此处,编出寻鲛人治眼疾的谎话,而后投掷石块假装潜水之声,自己却一走了之了。”

阿忆想也不想就使劲摇头:“不,他不会的。”

大姐道:“阿忆,我们知道你对你师父情深义重,可这世上,人心难测……”

阿忆道:“他若当我是个累赘,两年前,就不会舍身将我从魔窟中救出来了。”

接着,阿忆便说出了一段往事,那是她和马翮相识的经过:阿忆出身穷苦,家中兄弟姐妹众多,十岁那年,狠心的父亲竟将她卖给了路过的残帮。

残帮自称帮派,实则就是个散乐戏团,帮中尽是些残疾孩子,以表演各种杂技百戏为生,博人同情,赚取赏银。被卖当晚,阿忆被帮主逼着喝下一碗药,第二天眼睛就看不见了。阿忆这才知道,帮中的这些孩子,原本都不是残疾的。

阿忆从此堕入无尽黑暗。她被帮主逼着练“丸剑”,所谓丸剑,便是将数枚铁丸或数把短剑同时抛掷,用双手或双脚边接边抛,使之上下回环飞转。常人习之都困难重重,何况她一个双目失明的孩子。起初阿忆万般抵制,但在鞭抽棍打之下,纵然猛如熊虎,也得学会踏索缘竿,留下满身伤痕之后,她不得不屈服。

阿忆说到这儿,突听“咔嚓”一声,似乎是旁边有棵大树轰然而倒,同时传来大姐那激昂愤懑之声:“想不到这世上,竟有如此残忍冷血之人,阿忆,那残帮帮主现在何处,我非得让他尝尝被当作畜生的滋味。”

五妹道:“大姐,消消气,小雨都快被你吓哭啦。”

二姐将欲哭的婴孩哄得安静了,开口道:“没事了,阿忆姑娘,想不到你的身世如此可怜,我大姐嫉恶如仇,定不会放过那可恶的残帮。”阿忆心中感激,点点头,继续讲述。

阿忆从一丸一剑开始练起,三年之后,已能手接四剑脚受五丸,成为每场演出的大轴。春秋三载,她随着残帮东奔西走,身旁的同伴更换不迭,有的熬不过苦或累死或病亡,有的在表演中失手而死,也有的设法逃走,被帮主抓回来活活打死。阿忆本以为自己终究有一日也会死在残帮,直到那一日。

阿忆还记得那时正是上元节,残帮在嘉兴城中连演三日,最后一日,阿忆演完“盲女丸剑”,台下群起喝彩。掷赏银的时候,却有一个不屑的声音道:“这些个花拳绣腿,也太儿戏了。”帮主恨他搅局,出面呵斥,那人却道,“我来演一场‘黄龙变’,让大家伙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好戏。”听到“黄龙变”,全场霎时噤若寒蝉,连帮主也不吱声了。阿忆听人说过“黄龙变”,那是传说中才有的戏法:先是大雾萦街,雾中惊现硕大鲸鱼浮空游弋,顷刻间鲸鱼化为黄龙腾涌而出。此等奇观,已非戏法,而是神技,唯有与神灵相通之人方可驭御,难怪大家听了都不敢说话了。

只听那人道:“瞧好了!”紧接着,四周响起风起云涌之声、鱼跃龙腾之声,夹杂着众人的惊愕骇叹之声,阿忆只恨自己双目失明,无法目睹这等旷世奇景。

正当她心生惋惜之际,突觉手臂被人拽住,一人在她耳边低声道:“快随我走。”竟是那表演“黄龙变”之人。阿忆登时不知所措,那人急道,“别愣着啦,等这雾气一散,想逃都逃不了啦!”

阿忆这才明白此人是助自己出逃的,她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残帮,不假思索,跟着他便跑。两人跑了几里路才停下来,阿忆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已是自由之身,却听那人大口喘气道:“前日见你们表演,我便知你们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故而想出这解救的法子。其实那‘黄龙变’不过是些障眼法,趁着大雾,我已将那恶帮主一棍子打晕了,其他孩子都已四下逃散,唯见你双目失明,茫然不知。”

那人想将阿忆送回家去,可一来阿忆已记不得老家在何处,二来也不想见那狠心的父母,甘愿跟随恩人做牛做马。恩人却道:“我也不要你做牛做马,但孤男寡女,难免旁人说三道四,不如定个名分,你就做我徒弟好了。”恩人遂要阿忆拜自己为师,阿忆也就这么阴差阳错地成了钩赜派的第六代弟子。

“你这位恩人,便是你师父马翮。”听完阿忆的叙述后,三姐沉声道。

阿忆微微颔首。大姐愧疚道:“看来是我们误会了你师父,他虽不会武功,却以智扶弱,凭谋济危,当得起一个‘侠’字。就是一棍子便宜了那残帮帮主,不过此人已记在我的惩恶扬善簿上,日后若给我遇见,必给他演一出‘恶犬变’。”

五妹不解道:“啥是恶犬变?”

二姐笑道:“打得他恶人变恶犬,嚣叫变惨号。”

又听三姐道:“照此看来,马翮确实不会做出弃徒而去之举,可这就难解了,莫非他凭空消失了不成?”

阿忆道:“师父说过,这世上有许多难解之事,不过是被表象所迷,若能从超离常理之处觅得破绽,剖开虚表,必能钩赜出真相。”

三姐喃喃道:“超离常理,觅得破绽……这鲛人湖中的鲛人便在常理之外,难道这鲛人便是破绽?”便在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一阵凄厉的哭声,嘶哑尖利,时断时续,让人毛骨悚然。五妹低声道:“那……那是鲛人么?”

大姐道:“过去瞧瞧,可别发出声响。”

二姐道:“我也去,小雨已睡着了。”

三姐“嗯”了一声,手臂伸入阿忆腋下,将她轻轻托起。阿忆只觉身子轻飘飘的,犹如踏风而行,她们四位更是如行云流雾,脚下未有一丝声响发出。

飘了大约一袋烟工夫,阿忆身子一弛,脚踏实地。面前传来一个苍老而惶恐的声音:“你们……你们是谁?”

三姐在阿忆耳边道:“原来是个老伯,在湖边烧纸燃香。”

只听二姐道:“老人家,我们有位朋友昨日在此不见了,苦寻无果,你可见过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

老伯悲恸道:“又……又有人不见了,唉,怕是回不来了,如同大柱一样。”

五妹问道:“大柱是谁?”

老伯道:“是我亲儿,就……就在五日前,大柱给这湖里的鲛人捉走了。我每隔几日便来此烧纸,是求求那湖中鲛人,既已夺了我儿的肉身,便放走他的魂魄,好去投胎转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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