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扶老人起来，斜靠着床枕。老人说：“我知道我的大限到了。我要立下遗嘱。你们要谨记遵守。”

律师开始录音，那位干部模样的人开始记录：

我，林天鹏，自幼孤苦，流离失所，承蒙青荷小姐相救，得以存活。又承小姐不弃，与之相亲相爱，结为夫妇。可我被仕途权势蒙蔽了心智，辜负了青荷，致其含恨早亡。我虽仕途通达，身居高位，可终其一生，不得心安，不曾获得片刻真正欢愉。至此临终之际，特立遗嘱如下：

一、我死后与青荷同葬一墓，愿在另一个世界与她永远相伴，救赎我的罪孽。

二、我向我的女儿阿莲道歉。是我的自私冷漠造成了她一生的苦难。我枉为人父，不可原谅。望她在天之灵宽恕我。

三、我工资卡里的存款留给大安和长安置房安居。家中的房产给我的儿子金龙安居。

四、警告林氏后代子孙，无论处在何种境地，是何目的，都不要做违背良心的事，以免终生难安。

五、丧事听从组织安排，一切从简。

立遗嘱人：林天鹏

“你们有什么异议吗？”老人问。

大安上前说：“这些存款我们不能要，我们……”

老人不等她说完，招手叫她到自己身边来，拉着大安的手说：“大安，谢谢你原谅了我。如果你不原谅我，我死后难安，将魂归何处啊！你收下这些钱，好好盖一所房院，好好生活，让我安心一点儿，好吗？”

“大安，你就收下吧！”林金龙真诚地劝说。大安不说话。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老人松开大安的手，“你妈妈也不会原谅我的！”老人又激动起来。

“大安……”林金龙恳求着。

“好吧，我收下。”大安终于点了头。

老人吁了一口气，说：“谢谢你，大安。我很累了。你们都出去吧。我要休息一下。”

大家就都退了出去。有人就招呼他们一起去吃饭。大安什么也吃不下。长安倒狼吞虎咽吃得很香。

夜里十点左右，林天鹏喊着“青荷”的名字，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医院里人来人往，忙乱不堪。

大安对长安说：“这里没有我们什么事了，我们回去吧。”

“这个时候，我们怎么回去呢？”

“出去转转，想想办法，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

姐弟二人下楼，来到医院的院子里。这是一个县级医院，规模不小。院子里的绿化搞得很好，花香阵阵扑鼻而来。院子里没有了白天的喧嚣，宁静而祥和。如水的月光把院中的一切冲洗得光洁闪耀。

“这个县里有经过山阳县的火车。不知道具体的时间。我们出去打听一下。”长安建议说。两个人朝医院门口走去。

这时，从后面赶上来一个人问：“你们是大安和长安吧？”

两个人回转身，不说话，望着眼前这个人。只见来人高大威猛，一米八几的个头，穿的衣服很有品味，一看就价格不菲。方脸、大眼睛、青胡茬，嘴里叼着烟，双手插裤兜里，痞气十足。

长安警觉地站在姐姐前面说：“你想干什么？”

“我奉奶奶之命，来接大安和长安回去休息。”他很随意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我们就是你要找的人？”

“我的确没见过二位。今天你们去我家的时候我不在。我奶奶对我说，看到在一起的一男一女，年龄和我差不多大，如果我看着最顺眼就是你们了。我没有看错吧？”

“你是香奶奶的孙子？”大安说。

“我是你香奶奶的亲孙子。我叫李卫国，三十二岁，单身，做小生意。请多多关照。”来人满脸笑意，鞠躬致意。搞得大安和长安都笑了起来。

“那你就得喊我姐姐喽！”

“那你就得喊我哥哥喽！”

“哥哥、姐姐在上，受小弟一拜！”李卫国装模作样地打躬作揖。三个人哈哈大笑。

“我们正要找个地方吃东西。你地方熟，正好可以帮我们。”

“家里准备好了丰盛的饭菜，铺好了舒适的床铺，正等待二位回去享用呢！那就请吧！”

大安想了想说：“香奶奶的心意我领了。可现在这种状况我们还是不去了。等这件事过去后，我们会经常来看香奶奶和牛爷爷的。”

“为什么？现在这种状况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我们希望尽早赶回去。你知道朝东去的火车有几点的吗？”

“你们不参加追悼会和葬礼？”

“不参加。”

姐弟二人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电话响了。是林金龙打来的：

“大安，你们在哪儿？我们要一起商量一下丧葬事宜。你们到院长办公室来一下。”

“这些事我们就不掺和了。我们正在回家的路上。”

“什么！你们不参加丧礼？”

“我们的使命已经完成。我们不想做让您难堪，也让我们难堪的事。”

“大安……”

“让所有不愉快的事就此打住吧，恢复以往生活的常态。我们不能总生活在上一代的阴影里。”

一阵沉默之后，林金龙说：“给我发个银行卡号。我把钱寄给你。”

“我们是不会要那个钱的。”

“什么，你答应了的？”

“那只是为了让老人安心而已。如果我住在用他的钱盖的房子里，那我就永远无法从过去的苦痛中走出来。那些钱您自己处理好了。我们不会要的。”

“大安，这是合情合理的事。怎么能这样呢！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们！”

“没有谁欠我们什么。我们也没有资格原谅谁。”

“你把电话给长安。你也要听听长安的意见。”

大安把手机给了长安。

“长安，你不能什么都听你姐姐的。你是男子汉，你才是一家之主！”

“你错了，我什么都听我姐姐的。不但现在听，将来也听，永远都听。”

“错的也听？”

“我姐姐认为对的就是对的。”

“你就没有一点儿自己的主见？”

“我的主见就是：我姐姐从不到八岁的时候就抚养我，供我上学。我才走到了今天。我绝不会做让她伤心难过的事。”长安挂掉了电话。

李卫国瞪着大眼珠子盯着两个人看，仔细听着每一句话。长安挂掉电话那一刻，他开了腔：“你们对我奶奶撒了谎！”

大安有些不好意思。长安说：“我都饿了，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想堵住我的嘴？”李卫国不依不饶。

“好了，快走吧。火车有几点的？”

“早上八点一班，下午四点一班。只好先住下来了。”

大家上了李卫国的越野车，找了个酒店安排好住宿，然后下楼去吃饭。大安说：“你们去吃吧。我不饿，有点儿不舒服。我先睡了。”又嘱咐李卫国，“你别把我们的事告诉香奶奶，也别让她去追悼会现场。我不想让她为我们担心。不管过去怎样，都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生活得很好。事后我会向她说明的。你一定要帮姐姐圆这个谎！求你了！”

“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办好的。我马上就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不要等我们了。你好好休息。我们去吃饭，要给带一点儿回来吗？”

“不用，我只想睡觉。你们去吧，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