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五章 十年约(1 / 1)不听晚风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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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以为那个人就是我的整个天下。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一片偌大的天空有一天也会坍塌。

你相信天会塌下来吗?

我不信,除非我亲眼看见。

我站起身走到那道突兀地立在地上的门前,门是如墨般漆黑的颜色,做工很粗糙,手贴上去能摸到刺刺的木板碎屑。两个兽面铜环分别位于门缝左右,门的高度仅仅到我的胸口,释情说门后是另一个世界。

我伸手去推门,在我推门的一瞬间手掌感受到的是针刺一样的疼痛,又仿佛是千万只蚂蚁在啃噬肌肤,密密麻麻从指间蔓延到手腕,爬过手肘,越过肩膀然后啃噬着跳动的心脏。

我关上门,这种疼痛又很快消失了。

门里面是一片连绵不断的山峰,还有不断从天空坠落下来的白雪,我就站在山下的小河边,河里面的鹅卵石洁白而光滑。

一个苍老的声音不断呼唤着我的名字:静虞,静虞……

可是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声音的主人。

呼啸的风低低地从山间飞过像一只迷路的小兽。

“静虞,走上来。我在你背后那座山上的凉亭里。”那个声音继续说。

我回过头,暗淡的天光里一层一层如同叠罗汉般交叠的山峰影影绰绰像极了刺客的面纱,朱红色的凉亭点缀在刺客阴沉的脸上。

对镜梳妆黑衣黛眉,再戴上斗笠站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前,垂着眼对面前的人勾唇一笑,而那个人也同样露出一个笑容,只是笑容里少了英气却多了苍白,他说,你来啦。

然后刺客继续微笑着说,这天下负心人都该死,然后举起手中的剑,一剑封喉。

宁负天下人也决不负你,因你而起也因你而灭。

这样的故事。

在天色总是不够明朗河水潺潺冒出白气的冬天里,就仿佛自己也变得和故事里一样悲壮。

沿着盘旋在山腰上的石阶一直走到尽头就看到了那个红色的凉亭,亭子的石桌上放着一壶清茶两个茶杯,壶嘴微微冒出热气缓缓飘在空气里。可是亭子里没有人,只有一幅画随意铺在桌面上被风吹得发出细碎的声音。

画中是一个温婉的女子穿着斗篷站在雪地里,漫天的雪花大朵大朵地飘下来却飘不进她的眼睛,未施粉黛的脸笑起来就如同初雪的天光。

而她手中的伞却是夏日里的一片荷叶,她朝我这样温和地笑。

“坐吧,靠近花枝的那一杯茶是你的。”苍老的声音又模糊地被风吹过来,却是一个男子。

我四下看了看,周围是苍翠的柏树还有一块已经枯死的草地,纷纷扬扬的雪花依然不断地飘落下来,可是地上却没有积雪。在那幅画对面的柱子上挂满了用丝线串起来的风干的鸢尾花。

“那是我妻子最喜欢的花,已经在这里挂了七十四年了。”声音的主人并没有现身,只有他的嗓音低低地响在耳边,很模糊可是又能让人一字不差地听出来他说的是什么。

我没有动只是对着空气问,“你的妻子是画里的那个人吗?”

“是的。”

“那你是释情的师父?”

“不,我是她的师兄,不过她可能并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一直都住在这里没有出去过,我的妻子是辛照国的一名乐师,七十四年前她在御前抚琴时因为琴弦断裂而被国王斩首。我一怒之下单枪匹马闯入皇宫砍下了国王的头颅祭奠我妻子的亡灵。”

“祸事由此而起,新任国王发兵五万前来讨伐,而我的师父当时正在闭关,铁骑之下血流成河我的师弟们全部阵亡,与我一同入门的三师弟舍身为我挡箭死在了山脚下。”

“无数战马踏过,我连他的尸体都没能保全,我永远不会忘记他当时的眼神,充满了痛苦和不甘。”

“我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那些士兵离开的时候放了一把火,那把火烧了整整一个月,山上的一切在冲天的火光里化为灰烬,只有我在和将军打斗时跌落山崖意外地捡回了一条命。从那以后整座山寸草不生,所有的植物皆由掌门一己之力幻化而成。”

“作为最出色的弟子,师父原本已经准备让我继承他的衣钵,而我却犯下滔天大错。师父得知这个消息后怒火攻心昏迷了三个月,醒来后说自己大限将至于是云游四海寻找新的接班人,并将我关在此处,把师门隐于山崖之下,立下规矩,凡门中弟子不可擅自离开外人也不可随意进入。”

“师父的意思是让我在这里悔过,修道之人不该妄动杀心,不怒不怨不贪不念方可超脱。可是我却放不下执念放不下那些仇恨,我一直很想出去杀光那些纵火的人。”

“欲破关先破执念,你若能解我执念我便放你过去。”

苍老的声音破空而去,天空的飞鸟发出一声悲鸣。

那些已经干枯的鸢尾花在风里肆意摇晃着好像随时都会化为齑粉,而桌上的画却依然静静地躺着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只是画中女子的表情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掩面而泣,桌沿上多了一滩水渍。

我伸手一触那些水立刻蒸发了。

凉亭外的雪依然不停地往下坠落可是地上依然没有积雪,那些如棉絮般轻柔的飘雪还未落到地面就已经融化了,可是地上也没有雪水。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巨大容器横在接近地面的位置不断吞噬着一切靠近它的东西。

反倒是河里那些晶莹的石子远远看去像是积了一夜的雪。

可是等我走近了低头去看却看不到自己的倒影,清可见底的水流安静地流向远方,水里没有天空没有山峰也没有飞鸟,只是依稀反射出一些或明或暗的光线。

我把手探进没有倒影的水中,流动不息的河水也在一瞬间蒸发了,那些白色的石子失去了光泽看起来仿佛一块块森森的白骨。

那天晚上我躺在凉亭的长椅上,凛冽的风不断灌进来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冷,我一遍遍回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弟弟的死,自称是释情师兄行踪飘忽的老者,一碰就会消失不见的水还有一整天不停下落可是却无法聚集起来的雪。

我试着联系过那个老者,可是没有人回应我。

或许其实他就在某一个角落注视着我,而这里的一草一木日出日落全部都是他用幻术支撑起来的世界。

如果解开他的心结这个世界就会破碎,那么该怎么去解?

一个又一个的谜团。

我带着这些谜团沉沉睡去,梦中我看见一个粉裳绿裙的女子坐在满池盛开的荷花中央抚琴。

婉转的琴音带着她的愁思向雕花的楼阁飘去,我站在最高的那座楼上竟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画面一转,那个女子换上了红色的嫁衣坐在床前,而我变成了醉酒的新郎,我用喜秤掀开她的盖头然后在她的额头落下轻轻一吻,她对我抿嘴一笑羞红了脸。

画面转回那片荷花池,还是那个女子一袭纱裙轻摇蒲扇坐于长廊上而我站在她的背后。

她说,“我从小在这个方方正正的院子里长大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父亲最爱荷花所以家里从没有种过别的花,连女儿的名字都要叫清荷。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荷花,我听说有一种花名为鸢尾象征着自由与光明,花开的时候像一只只振翅而飞的蝴蝶,你带来给我看好不好?”

“折断的花有什么好看,我带你去一个属于鸢尾花的世界。”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我将她拦腰抱起策马而去,离开了她从小生活的地方。

最后我停在了一个很小的国家,在那里安家落户,门前栽满了鸢尾花,她总是看着我说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自由而且安逸。

后来有一天她又跟我说她最喜欢弹琴她要让全天下都听到她的琴声,于是她找到了最华丽的那座城做了宫廷乐师,成了一只笼中鸟。

而我拜在一个须发皆白的道士门下开始修道,我们约定十年以后各自了却心愿然后重聚。

只是我成了师父最得意的弟子而她却不是誉满天下的琴师,只因断一根弦就丢了性命。

于是我骑着马一刻也不停地赶了三天三夜的路然后杀死了那个昏庸的国王,没有人能拦住我,我带回了她的尸体。

如果这个决定的后果是让我丢掉性命,那么我甘愿承受这个后果。可是如果他们想要我身边的人来陪葬,我死也不会同意。我拼命地反抗着可是最后我还是倒下了,那些昨天还跟我笑着闹着的人我也一个都没留住。

我被人一枪刺穿胸膛摔下了深渊,在坠落的时候我的心中又浮现出那个名字。

清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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