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禹梅州沿海招兵处,馥妭正带着单顼在那儿说话。单顼一身粗布衣服,馥妭穿着直裰,一副书生气,和前面坐着的老兵攀谈起来。
“这位大哥,请问怎么报名参军啊。”
“你们俩要报名?”那老兵上下打量了一番,指着单顼说:“他倒是可以。至于你,”他瞟了眼馥妭,毫不掩饰地讥讽起来,“就你这小身板,连刀都握不住吧。”说罢,和边上那人笑作一团,“回去读你的书去吧,到这里来添什么乱。”
“大哥可别瞧不起人,在下想应征谋士。”
两人一顿,笑得更凶了:“你是说军师?你以为我们什么阿猫阿狗都收啊,军师可是知道机密的,随便一个来路不明的都能当,那咱们也别打了,趁早回去种田算了。一边去,别挡着别人。”
馥妭内心暴躁,她就是想知道机密啊!
无奈,她只好先离开,想着从别处入手。至于单顼,他就混进去打听情报好了。
想起纪琴为她准备的身份,她笑了起来。军营进不去,村子总还是去得的。她叫什么来着的?崔申虎?
起个这样的名字,这孩子的父亲也是个厉害人。
她问着路,不一会儿就摸到了平洋村。不管怎样,先找个村民问问情况吧。
“你是谁?怎么这么面生?”
馥妭还没找人,倒有人找上她。她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大娘,应当是个爱管闲事的,知道的不会少。她酝酿了一番,露出悲伤的表情:“果然,大家都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崔申虎呀!”
“老崔家的?”那女人一副怀疑的模样,馥妭继续根据纪琴给她的户籍忽悠她:“是呀。当年我爹好容易送我去帝畿读书考功名,谁知不久前有人跟我说他已经去世了。听说是被蛮人杀了去,我一听就急匆匆赶回来。大娘,您能跟我讲讲我爹埋在哪儿吗?我想,”她说着,竟抽泣起来,“我还没让他享享福他就早早地走了,一定要给他烧点钱,陪陪他才行啊……”
那大娘听得认真,听到伤心处不禁握住了馥妭的手:“虎娃,你别怪张大婶这样问你。都是那些蛮人,有奸细混进咱们周围的村子,将军下了命令让小心些。说起来,你爹也是个命苦的。”她抹了抹眼角,“一个人把你拉扯大,又凑钱送你去读书。亏得你也争气,还这么孝顺。他要是地下有知,也能安心些了。”
馥妭的心情有些复杂。她只是假的“崔申虎”,真正的崔申虎早在两年前就得痨病死了。
张氏捏了捏她的胳膊,有些心疼:“瞧你瘦的,都只剩骨头了。罢了,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你爹的坟头。”
“多谢。您能跟我讲讲这些年村子里发生的事吗?”馥妭乘机问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张氏被她一个个“您”说得心情舒畅,只觉得自己这辈子还没如此受人尊敬过。再加上她自己也想找人聊聊天,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事情实在是太多啦。村长女儿跟邻村的穷小子跑了,把咱们村长气得在床上躺了三个月,他女人还闹着要上吊呢,啧啧。”说起八卦,张大娘的兴致彻底高了起来,“你小时候家对门有个长得特别妙的寡妇,还抱过你呢。之前一直卖豆腐,给人洗洗衣服什么的。你知道她现在怎么啦?”
馥妭并没有知道这些琐事的欲望,但又没法打断她,只好随意问了句:“怎么啦。”
张大娘并没有察觉到她的敷衍:“哎呦,可真惨,被蛮人的头子掳过去啦。”她嘴上直说可怜,脸上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谁叫她总是披头散发的,正经干活的哪个不把头发包起来。”
馥妭有些烦,不想再听下去了。她装作随意地提了句:“那张婶,有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事儿啊?”什么都好,别再是之前的就成。
“诶,你别说,还真有!”她压低了声音,凑到馥妭耳边神神秘秘地讲了起来:“有人上山,看见一条金色的蛇!”
此言一出,馥妭立刻激动了起来。她停下脚步,抓住张大娘的手,尽量平静的开口:“就是前朝的图腾上面的金蛇么?”
“虎娃别急呀,听我慢慢给你讲。”张大娘把馥妭的手拍落,有些不快。但看到馥妭这副感兴趣的样子,又高兴了起来:“那是一个月前的一个阴天,山上那个猎户,老刘,知道不,准备打点鹿啊什么的开个荤。就在他走到村子后面的土疙瘩上时,忽然看见一道金光‘呲溜’一下窜了过去,他就跟上去瞧瞧是咋会事儿。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你晓得他发现了啥——”
馥妭觉得,这张大娘不去茶馆说书实在是屈才了。
“——欸呦呦,细细短短的一只金蛇嘞!就和那个金蛇神石像上的一样,就是小得多。老刘吓了一跳,一下子就跪了下来,对着那蛇磕头,一下两下,把皮都蹭破啦。最神的是,那蛇转了过来,立起上半身就在那儿受着。等老刘回头的时候,捡到了好几只獐子野鹿。”
“那金蛇后来去哪了?”
“老刘说,朝着贺连山爬走啦。偷偷跟你讲,村里头的老祖宗,说天禹要灭啦,他一直觉得姜氏没被金蛇神承认,要不怎么从不祭天?”张大娘贼兮兮地看了看周围,“这话你可不能和别人讲啊,要不然我们几个都活不成咧。”
正说着,就到了崔父的坟头。馥妭向张大娘告别后,站着给他烧了些纸钱。她抬头望向前方,是一座座连绵的绿,贺连山就是其中最高的一座。一想到金蛇,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沸腾起来。她从来不跪任何人或物,因为她的血,要献给伟大的金蛇。这就是母亲所说的“契机”吗?她已到了祭天的时候了?
馥妭正准备去贺连山,突然想起了单顼。
她从一出生就背负着沉重的责任,她的心早已变得坚不可摧。她可以利用给她善意的“朋友”,也可以和自己的敌人谈笑风生。可唯独遇上他,心脏上的一个地方就变得柔软,轻轻一触,便整个身体都颤栗起来,而他偏偏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样的死心眼儿,只知道保护她,让她的心温柔得一塌糊涂。
这非常不对,而且危险。
她是主人,并没有义务要把自己的行踪和计划告诉她的暗卫。可她还是忍不住朝他打开了一条小缝,等她回过神来,他已经渗透到她的生活里、记忆里、心里……
她在逃避。她害怕做出决断。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单顼夺走了她的自信,而且不自知。他永远一副愿意为她做任何事的模样,但那只是为了报恩。若单顼真的愿意服从她的命令,那馥妭想让他爱自己。
“……可是,我不配。”
像她这样的人,不配得到美丽纯洁的爱情。她的身份注定她的婚姻将会是政治性的,爱对于她和单顼来说只会是无尽的伤害。
她是个狠心的女人,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她走了。
——
作为一个合格的暗卫,放在首要的自然是自己主子的安全,不管馥妭需不需要,单顼都应该保护。
不管是皇位还是那劳什子当兵,都不及馥妭让他感到有意思。她就像一只优雅的豹子,充满野心而且性感,还很……勾人。
永远运筹帷幄,用猎人的眼神看着这个天下。
包括他。
她那放肆又充满侵略性的目光总能让单顼兴奋,于是,他想戏弄她。
不管豹子如何骄傲,也不过是一只大猫罢了。
他很喜欢这只大猫。
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绝对合格,甚至完美的护卫,仿佛主人就是一切,而自己没有感情,只要听话就好。
单顼面上总是一副木讷的模样,心里却是懒懒地看着馥妭勾引他。
钩子都明目张胆地放到眼前了,他到底是咬还是不咬?
他跟着馥妭一路来到贺连山,看着她不知在搜寻着什么。这么大一座山,就她一个人怎么找得完?他默默为馥妭清理了她周围的野兽毒物,眼里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突然,两人发现一道金光闪过。
……一条金蛇。
结匈国也是信奉金蛇神的,单顼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看向馥妭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起来。然后,就在他出神的这段时间——
那条蛇对着馥妭的脚踝就咬了下去,随后便……消失了。
馥妭一下瘫在了地上,握住自己的脚踝开始挤压,血渗了出来,隐隐带着些金色。
开始换血了吗?可是,还没找到祭坛啊……
馥妭有些头晕,她明白这是必经的一步,但金蛇毕竟是有毒的,她没法走,否则死得更快。
“单顼……”
她昏过去了。
单顼跳下树,第一次认真审视起自己的感情来。毫无疑问,馥妭被神选中了,但不是在祭坛上,这是为什么?再过不久,等蛇毒顺着血液流进心脏,她就完了。
神是不会让被选中的君王死去的,这里肯定少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