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没保护好你=
我亲眼看着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母妃倒在我面前,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冷下去的身体渐渐没了起伏。明明还是不记事的年纪,但那个场景却始终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自小被寄养在阮京城外,听说是父皇看见我就想起那个心肠歹毒的女人,他心烦。
我在湘东城过着看似衣食无忧的生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实则从没有人过问我的一举一动。飞扬跋扈、肆意洒脱不过是不谙世事之人强加给我的条条框框。
我不是杀人不长眼的恶魔,也不是蛮横不讲道理的公子哥儿。只是无论是宫人还是百姓,所有人见我都唯唯诺诺、如遇蛇虎,想来背后的议论,定不会有什么像样的话。
所以啊,我到底是什么性子,和别人眼里的我的模样根本没有关系。
他们把我装进了畸形的模子里,给我扣上暴戾的屎盆子,任我百般拒绝,仍旧是铮不开、逃不过。到头来顶着嗜血如命的帽子,却是我浑身伤痕累累。
我有再大的本事,仍改不了世俗偏见,堵不住悠悠众口。
我不再挣扎于洗白自己在他人眼中不堪的形象,而是自暴自弃,我走我的路,他们嚼他们的舌根。
朱门沉沉按歌舞,欲浮沧海自归去。相比于回到宫门被逼陷入勾心斗角,倒不如在这远离喧闹之地安稳度日。
娶一个彼此没有感情的妻子,或者是处留情、养几个小妾,事不关己地看我的那些个兄弟姐妹为了权势反目成仇、屠红双眼;冷眼旁观身边女人使尽心机争宠夺权、满身狼藉,累了倦了,再提刀血洗满府,再也不会这充斥利益诱惑的血腥之地。
其实很多事情都是想想而已。放眼望去,这茫茫人海,又有几个不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呢?
可我这如行尸走肉般度过余生的计划,终究被一个无心之人搅得天翻地覆。
景肆身为异种人,受尽世俗冷眼,却仍满怀希望的相信着未来。他曾对我说:“段匀,你看着,总有一天,我、我的族人们,一定能融入寻常人的生活!”
他也许就是我一直期望的模样,阳光大气,即便前路泥泞,却从不肯低下头颅;即使伤痕累累,却永远一笑而过。
我与景肆一路同行,自西而东,走南闯北。看过一夜成林的神树、见过风姿绰约的花神、造访精致华美的殿宇、偶遇成群结队的仙人;也见到过生计拮据、有冤难申的贫苦之人,见到过为情所苦、遍体鳞伤的痴情之人,见到过心怀执念、梦想破碎的执着之人……
而我也见遍了他所有的样子。
他怀抱垂髫小儿时笑眼若昀的样子,他月下吹埙时深沉陶醉的样子;他御蛊助人时专注自持的样子,他耍成小计时狡黠幼稚的样子;他陷于情事时隐忍勾人的样子,他听故事时颦眉悲情的样子。
我也见过他杀人时冷酷的样子,见过他逃亡时落魄的样子,见过他失去至亲时崩溃的样子,见过他甘于世俗时放弃的样子……
凡此种种,都是我爱他的证明。我爱他满身狼藉,爱他失魂落魄,可我更爱与我初见时,他满心欢喜,真挚澄澈的样子。
可是我终是我软弱无能,保不了景肆本就伤痕累累的心。
我将景肆带回阮京城,逢人便装疯卖傻,瞒过所有人的眼睛,然后悄悄找到了四皇弟段锲,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说服他参与夺权。
说白了,我就是想假借他人之手,拖段俞下水、斩皇帝人头。
人一旦有了弱点,总是不堪一击的。我如是,段锲也是。
段锲明知那女子是敌人派来的眼线,却还是对她百依百顺、言听计从,我实在是有种“烂泥扶不上墙”之感,但为情所困,我与他原是同病相怜。
拔除段俞早已根深蒂固的爪牙实在艰难,财权、礼部、刑狱、外交、兵权……一步步走下去我才发现,即使有许多意外之喜、巧合之作,即使有我与景肆在同行江湖时悄悄树立起的民心所向用以加持,一个女人的阻碍比我预想得要大得多。
或者也可以说,是段锲对那女子的感情,要比我想象的坚固、顽强得多。
所以后来,每次我给景肆讲述那位允夫人的结局时,他都一副惋惜的样子:“忒可惜了吧,真是两个死脑筋,一个猥琐一点、一个大度一点,马马虎虎就过去了啊。”
“有些东西失去了才懂得珍惜,逝者已逝,念无可念。”我将景肆紧皱的眉毛按了下去,轻声安慰。
“段匀你真是个没良心的……”每次听到我这么安慰他,景肆都会眯起眼来指着我,然后就是长篇大论的道理。
可是我曾经忘不掉母亲自刎宫门的场景,后来也忘不掉你在我肩头没了气息的场景。
我终究是为了你,在一条腐朽的、暗无边境的路上孤独的走了七年。所以现在,我们谁也不要管了,日后的曙光晨曦、斜阳余晖,我都陪你揽入胸怀,好么。
所以阿肆,我不是没良心,只是再如何同情,也无法感同身受。
你回到我身边,对我而言,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