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59 将领 生者于世,左右逢源(1 / 1)不律头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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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允诺抱着一把伞在巷尾蹲了一夜,第二日天刚放晴,她拖着麻了的双腿和吸尽雨水的衣衫,直奔一家典当行。

她遮了面容,将俞王府的那枚通行玉佩搁到台子上,典当师傅砸了嘴、拱了拱鼻子眯起眼来细细打量,数秒后神色一亮。

“老身冒昧问一句,姑娘这玉牌哪里得来的?”那老人探头出来,细细打量允诺落魄的模样,一时间竟不敢收着块价值不菲的令牌。

“您不必担心,这是我的,路数不歪。”允诺欠身答道,嗓子有些沙哑。

典当师傅听罢,莫名信任这个不露真相但却满身狼藉的姑娘,点点头又开始打量起来。

允诺并不讲求换个它本身的天价,急匆匆地将银两装入怀中,道过谢便换了衣装,牵了休憩好的马匹又出了城。

允诺来到城外的驻军,辗转数日才打听到白宏呈早已带了兵向边境支援,她找了一家客栈好好休整一顿,未及天明复又上路。

她将白宏呈的千叮咛万嘱咐抛之脑后,心想单凭段锲的脾性以及两人的关系,白宏呈应当不会被怎样。

大不了只远远看一眼,知道段锲没有生命危险就好。允诺这样想道。

垂髫小儿的眼神总是清澈的,他们所思所想,无非是邻家妹妹的羊角辫,或是巷尾竹车的粘牙糖。

后来的他们有了烦恼,那私塾里烟气缭绕地叫人困觉,再多的滑头仍是抵不过父亲的一顿棍棒来的利索。

少年们发觉自己双肩越发厚了起来,他们在一个上巳节的桥头遇到了一个个含笑捻春花地少女,心事油然而生。

青年人的肩膀还是担不住那些天下于家国的,他们所应当做的,不过应当是香尘落裳,一开口便是锦绣华章,一舞剑便是梨水照花。

那些背斗医箱的青衣郎中,谨慎廉洁的素面商人,衣冠高峨的士者官家,淋风血雨的霸楚君王,他们也都曾意气风发、肆意洒脱。

待到他们明白人生在世、难斯其愿,他们才是真的长大了。

就像段锲再见不得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在段匀的怂恿下放弃了原本还不费脑子的生活。他不再成日里弹琴舞文,不再修竹弄墨,硬是从两袖清风走入了滚滚逆流。

段锲本就未曾落入独坐幽篁的尘嚣间,终在人海流离的世道里放下了唯一的执念。所谓生而为人,不过身不由己,他向来心绪平淡,未曾有只字片语的不愿。

原来只是因为他没有遇到那个人。

若是现在问段锲,允诺和江山百姓,他作何选择,段锲绝对一时之间拿不出答案。

他很无私,愿以己身心远换百姓命立身安;却又自私,妄以江山如画博红颜长相厮守。

刺猬明知面前是一只狡黠的白狐,却还是收起了一身荆棘,他翻过身来,将白花花的软肚皮漏了出来。

段锲胸背满是箭羽,鲜血自光明甲下渗出,沿着银铠纵横蜿蜒的纹路缓缓爬向脚下泛了血腥气息的黑色血壤中。

他左手攥紧那柄沾满血污的长弓,感受到指间陡然减轻的重量,仿佛听到泪水砸落的声响,在周遭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显得格外凄惨悲凉。

段锲脑袋低垂,强忍住喉间血腥气息引来的不适,他甚至分不清是疲饿还是反胃,总之他渐渐将身体依靠在自己右手紧握的旌旗上,缓缓脱力。

段匀命白宏呈及其带来的增员将收尾工作完成得利索,出其不意地将罗寇制服的妥妥帖帖,其中艰辛,实非众人愿意回忆的。

段匀将戚崇安顿妥当,又自众尸首中寻觅良久,始终未寻到段锲身影,不由皱紧了眉头心下发慌。直到日暮西垂,他才寻到远处一面残破的旗帜。

旌旗蓝缕,溅染血痕,却在一层金光之下熠熠生辉,颤巍巍的四下招摇。

段匀喂了水,简单替他包扎了伤口,这才将跪倒在地的段锲背在身后,自他手中接过旌杆,走得虽快却极踏实。

“你不是说,从不与其他男子有肢体接触吗……”段锲没有睁眼,侧脸贴在段匀右肩,隔着粘稠的衣料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以及闷闷的冷哼。

“你若死在这,对我没有半分好处!”段匀没有好气,听到段锲支离破碎的呼吸声,登时哽住。

因为段匀想起来,他的爱人便是在一场腥风血雨后,这样靠在自己的右肩上,嗓音飘渺地说着乱七八糟的话,呼吸声越来越轻,直至周遭一片静谧。

段匀生怕一叶落水似是孤舟,只一瞬,再泛不起半点波澜,轻轻颠了颠右肩:“喂,清醒一点,跟我说说好话!”

“你还怕我一觉回不来了?”段锲轻声笑道,不小心扯到伤口,疼得他立刻摒气,不敢再造次。

“……”段匀尚未开口,忽闻一阵强有力的马蹄声,登时戒备起来。但见一女子策马奔来,未及马足立稳翻身落地,然其目光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狼藉。

段匀见那女子身形焦急拉住了尚在翻看狼烟战场的士卒,嗤讽一声:“害人精居然还回来……”

段锲听罢牵动面上肌肉缓缓睁眼,看到了伴着夕阳的女子。

她身形窈窕,分明只一个模糊的轮廓,在一片金色的血海尸身中,却叫段锲登时红了眼眶。

“白宏呈当真是个废物……”

“段锲你当真是个废物!”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段匀方才一歪头,对上了段锲泛红的眼眸,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道。

段匀将人轻放下来,将那旗杆塞回了段锲手中,十分嫌弃地搀着他往前挪。

允诺一路风尘仆仆不敢有半点耽搁,却仍被眼前一片狼藉击打的内心寒凉。

她看到地上的刀剑如同密林一般参差起伏,尸痕遍野的边塞一片战争后的死寂,不需要任何人的提醒,她已然陷入无尽的自责中。

即便段俞不肯承认凡此种种与他有关,允诺还是难敌心头悲恨。

她慌张地下马险些歪倒,抓过一士卒便问段锲的下落,伤地重不重,人是否还安好?

被拉住的人先是被这巨大力道惊住,胆战心惊地一瞧竟是允良人,这才微微安心,下一秒却陷阱了那双眸子中。

允诺鼻头泛红,双目充血红肿,迎着落日却不曾有半点的回避,直直盯着自己,光下琉璃般地眼眸下溢满了泪水,正要争先恐后的外涌。

在这人的示意下,允诺看了过去,对上了那个伤痕累累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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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将木偶扎成刺猬,

有人把将领伤成筛子。

我一身血污,

却只想回家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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