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诺听戏听得认真,从头到尾几乎没有理会在一旁默默戳记自己的段锲。
段锲也不恼,只是头一次感觉到被忽视是什么感觉。
着实有些不爽罢了。
终是一曲落幕,红帘内合,允诺连连鼓掌、啧啧称赞。酒肆的喝彩声此起彼伏,一派赞声若雷之景。
“神话故事啊这是……”允诺回过头来,看着笑嘻嘻的段锲叹道,“神仙爱情,我也想要拥有!”
段锲听罢皱了眉,他坐直了身子凑过身来:“你想要拥有什么?”
允诺笑得狡黠,半晌终于在段锲带寒意的凝视中败下阵来。她哼哼笑着抻出手拍了拍段锲的面颊:“我已经有了!”
段锲直想揽过允诺的后颈堵住这张胡乱讲话的嘴,奈何周遭皆是人眼,只得作罢。
“这的确是‘神话传说’,”段锲见允诺塞了一嘴的糕点,给她倒了茶说道,“史季崇同芷萝的故事皆是市井传闻,不是主角,很难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允诺疑惑,她将糕点塞进两腮,给舌头腾出了空,说得艰难:“怎么这么讲?”
“你不用吃得这么急,我又不会同你抢。”段锲看着那两个鼓鼓的腮帮发笑,“关于他二人的故事还有一个版本。”
那故事中的那两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四下游玩的段匀与其逝去的爱人。除了芷萝与史季崇,他们应当是最了解真相的人了。
史季崇一听黎王起兵夺妻,登时心凉似冰、慌不择路,心道自己再难逃这一死。他看着身边梨花带雨的芷萝,忽然心生一计。
史季崇将人搂在怀里,亲吻着她的发顶:“芷萝,你听我说,我们分开逃,你今夜就走,去江陵城外等我。我们都会没事的,你信我。”
纵使心惊后怕,芷萝仍是只身踏上逃亡的路。她虽不愿在这种关头同夫君分离,亦不愿见夫君左右为难。她一个弱女子,抱着零散的包裹,头也不敢回地直奔江陵。
她躲在江陵城外的草堆中,不敢随处乱走。分明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却顶着一头鸡窝过着不敢果腹的生活,她却从未抱怨过,依旧乖乖等着郎君来找她。
直到芷萝便等来了皇帝的拿人令。
史季崇怕死,他想用芷萝的下落换一条自己的生路。他告诉来拿人的黎王下属:我的侍妾跑走啦,我帮你们寻她,你们放我一命……
后来黎王得了心念美人儿的下落,立刻命人将人寻回。至于这个与自己达成交易的史季崇,他完全不顾及什么君王之言,命人将他放干了血、埋入了城。
待到芷萝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夫君,原也不过是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一时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想笑,想笑这个皇帝,寻了数日未曾寻到蜷缩在柴草中的自己,最终竟没了兴致,收回了懒散的军队,给了自己自由。
她想哭,想哭自己命苦,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句话,在她丈夫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芷萝蓬头垢面钻出巷子,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想方设法地活着,怨恨与不甘,支撑她活在了黑暗中。
芷萝在数城间流窜,再无半分独绝风韵,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直到一天她听闻,那桑城前城主的尸体被发现了,就在城门口的巨型神桑之下。
她跌跌撞撞赶回桑城是碰巧遇到了两个少年,两人皆是气质洒脱,定非凡人。芷萝看到他二人腰际各有一枚令牌,一枚刻“匀”,一枚雕“肆”,一左一右,应是一对。
芷萝应当比任何人都希望史季崇死无全尸,可这消息真的到来时,她又心如刀绞。
所有人却都认为芷萝与史城主相伴缠绵。她累极了,实在想同旁人倾诉这负心之人的冷血无情。这两名少年,听了自己的诉述,皆是震惊于事实的残忍。
芷萝一口气吊了多久,连她自己都颇为震惊。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她心知肚明。芷萝看着段匀身边收回脑蛊的少年,缓缓开口。
“这位公子,你既懂蛊术,可否将我化为蚕虫呢?”芷萝提了气跪在两人面前,“我恨极了他,要永远缠着他。”
芷萝夫人走了,睡得安详。桑城众人将这对亡命鸳鸯一同埋在了城门的桑树神木下,祈祷两位福泽桑城,再续情缘。
后来,桑城门口的神树上不知从哪,多了一只青色的蚕虫,它只啃食这课桑树的叶子。众人
皆道是芷萝夫人还魂回来爱人啦,不由羡慕这对神仙眷侣。
青虫蚕食神桑,却也只有神桑。
“……”允诺听完一脸菜色,面目狰狞,“你这版本好……欠砸哦。”
“我是在教你,市井皆传言,患难见真情。在生死面前,情与爱也会那么脆弱。”段锲笑着挑眉都她。
允诺咬了下唇,思虑良久这才开口:“那你呢?你会为了活命放弃我么?”
段锲深深望了允诺一眼,笑了起来:“不一定哦,我也很胆小啊。”
允诺听罢瞪大了眼,看着段锲笑嘻嘻的模样,虽知他在打趣自己,但也很配合的佯装不悦。她拽过段锲的衣领,脸凑了过去:“你在搞事情哇?”
段锲也凑了过去:“是的呀。”他蹭了蹭允诺下唇的碎屑,招呼小二过来,将没吃完的糕点打包,又要了几包桑茶,付过账牵起允诺便走。
两人一出酒肆便被烈阳闪了双眼,段锲抬起手臂,遮在允诺前额,带着她向阴影中走。
“过些日子蚕虫结茧,我们可以带几匹桑蚕绸缎回去。”段锲示意允诺去看家家户户门前罩盖下的养蚕盘。
她看到角落已有几枚白花花的椭圆茧,在下露的日光下,一丝一缕皆有流光纵横,熠熠生辉。其中一条白胖的蚕虫叠在同伴身上,推开同伴,前爪扒在叶缘,利索的自上而下啃食着。
“这不是欺负人、额虫嘛?”允诺见状将它拨了下来戳了戳它柔软的身体道。
“弱肉强食而已,”段锲笑,“你管的还挺宽。”
允诺在客栈外逗狗回去时发现晚膳早已备好,段锲一人在榻上换药。
“我来吧?”允诺咬咬下唇道。
段锲笑着看了她一眼:“去洗手,刚摸过狗。”
“喔……”她撇撇嘴,边洗边看到段锲背上还未愈合的伤口,允诺叹了口气道,“我们只呆几天便回去吧,我想回府了。”
段锲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来,嘶了一声回过头来:“我还没问你,你为什么不乖乖回府?”
允诺听罢一愣,看着段锲挑起的眉尾尴尬一笑。
“你是学着不听丈夫的话了?”段锲率先上了药披了衣袍起身,边走边笑,“理应领罚的。”
“嘿嘿。”允诺双手撑在段锲胸膛讨好般说道,“我担心极了你,所以才折回来的。”
“嗯。”段锲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未及允诺再发话,低下身子将人横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