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起了小雨,冷风吹在身上,潮湿的衣衫裹在身上,让人禁不住浑身打颤。
秦子夕被叶云煜抱在怀里,从一开始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滚烫,到后来发现他的身子开始冰冷起来。
除了不停的替他把脉,什么也做不了。
“你还好吗?”秦子夕明显的感受到他的呼吸沉重了起来,有些担忧的问。
叶云煜眼底印着红血丝,喘着气摇了摇头,“没事,我记得没错的话前面应该是有个村落,我们先去那边避一避。”
走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找到他所说的那个村落。
不过看上去没有人烟的样子,屋舍破旧全是灰尘和蜘蛛网,应该是被废弃了。
随便进了一间屋子,翻找了一下发现什么都没有,叶云煜只好拆了桌椅的木板用剑劈了,在厨房找到了打火石燃起了一堆篝火。
简单的支了个架子,讲两人的衣物放在上面烘烤。
当然,毕竟男女有别,他们俩也还没成婚,只是脱了外衣。
秦子夕的里衣裹在身上,将身材显现出来,孤男寡女的实在有些尴尬。
明明先开始冷的不行,现在却紧张的脸颊发热。
“呵。”叶云煜握拳抵在唇边轻笑了一声,“子夕是在害羞吗?”
秦子夕转过头去不答,专心的伸手烤火。
外面的雨声吵的让人心烦,也不知道那些人什么时候会追上来,他们还能在这歇多久。
叶云煜像是一点儿也不担心的样子,打了些干净的水洗了把脸。
“子夕,在想什么?”
秦子夕茫然的抬头,长发遮掩了大半的神色。
阴云密布暴雨连绵,山林荒村追杀不断,这样的境况对一个娇生惯养的姑娘来说,实在是一场不小的考验。
虽然说秦子夕并不是一直被娇惯着长大,可是这两年,她的哥哥确实把她照顾的很好。
突然从那样一个舒适的环境里,落到这般田地,还真的有些不适应。
一如从前,从云端的公主跌落成凡间的乞丐。
这世上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往往不是得不到,而是得到了什么之后又失去。
那种极端的反差,真的是很折磨人呐。
“在害怕吗?”叶云煜问。
秦子夕摇了摇头,靠着他的肩膀拨动着篝火,“不是害怕。你看这篝火,是不是很暖和?若是你从这暖和的地方走出去,外面冷风暴雨的,会是什么感觉?就算没什么不舒适的,那一冷一热,身体也会感染风寒的。”
叶云煜听她这么一说,一时间也组织不了话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秦子夕的本意并非是怪他,只是不想他误会什么,直白的把自己的感受都告诉了他,“我就是,有点冷,你抱着我就好了。”
叶云煜无声的将她揽在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睡一会儿吧,我抱着你。我守在你身边,安心睡一觉,别胡思乱想。”
“嗯。”
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秦子夕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秦子夕向来是一个很少做梦的人,每次做梦的时候都是心神不宁的,会被魇住很久。
她发现他进入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周围有形形色色的人。
有她熟悉的,她不熟悉的,她认识的,她不认识的。
那是一条很长很长的道路,一眼看不到尽头。周围什么都没有,白茫茫的一片。
只有她和这些人,漫无目的地不停地在这条路上走着。
仿佛不知疲倦。
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一开始还没有显现什么,好像是要在这条路上走到地老天荒。
然而走着走着,秦子夕忽然发现身边的人似乎少了很多。
原本道路上熙熙攘攘的,现在居然稀松了起来。
可是人太多,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产生的错觉,只能随着人群继续往前走。
这次她注意了观察,她清楚地发现,那些他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的消失。
就那样直接消失不见,无处寻觅。
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就此在这条路上消失。
她恍惚的想要开口去喊,喊住这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可是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想要去追逐,却连脚步也迈不开。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消失。
而她只能喝着剩下的人,继续在这条路上走着。
一个又一个。
从这里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梦的时间好像是无休止的,她仿佛走过了一个世纪,可是还是没有停下。
她看不清梦里人的脸,但是那些熟悉的人她能知道是谁。
就这样一直走到最后,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终于他身边只剩下了两个亲近的人。
她想哭,她想喊。
她害怕,她无助,她惶恐。
他能清楚地知道这是他的哥哥,还有叶云煜。
然后,就在这条路上,他们接连消失了。
她终于承受不住的崩溃,在这条路上狂奔了起来。往前没有尽头,回过头仍旧是没有尽头。
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无论他向哪里跑都没有出路。
绝望的崩溃大叫呼喊,都发不出任何的声音。看不到任何一个同类,甚至看不到任何一个活着的东西。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
像是无尽的折磨。
她仍然在疯狂的寻找着,不停地狂奔,企图找到那些一个又一个消失的人。
可是她找不到,她被困在了一个只有她一个人的空间里,怎么也出不去。
最后她只能绝望地蹲坐在原地,抱着手臂大哭。
可是就连哭也哭不出声。
背后连一个可以靠着休息的地方都没有。
梦境外。
叶云煜抱着她,发现她睡得并不安稳。
一开始只是皱着眉头,到后来捏紧了拳头,开始挣扎,挣扎的越来越激烈,却怎么也没有醒过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叫也叫不醒她。
只得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生怕它在挣扎的过程中磕着碰着哪儿。
就这样抱了许久,他的挣扎终于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轻轻的颤抖。
像是雨中浮萍,风中落叶。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梦见了什么,基本上都和白日里经历的有关。
像秦子夕这样的情况,叶云煜不得不猜测他是被白天的事情给吓着了。
忽然间怀里的人身子又滚烫了起来,仿佛置身于大火之中。
事实上,梦境里的场景突然转变。
秦子夕身处于富丽堂皇的宫殿,金砖青瓦,玉宇琼楼。
她能模糊的看到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高贵威严,女的温婉柔和。
他们身上都穿着华丽的衣衫,站在那高高的大殿外,她站在万丈阶梯下,只能遥遥的抬头仰视。
只看见那宫殿,从四周燃起了漫天大火。
橙红色的,绚丽又凄凉,晕染了半边天色。
火舌从四周一点一点的向中心蔓延,那宫殿前的一男一女,只是不紧不慢的十指相扣,未曾多看那大火一眼。
四目相对,眼中只有彼此。
秦子夕站在万丈阶梯之下,都能感受到那灼热的温度,烫的让人忍不住想要逃离。
她想对着上面站着的两个人大喊,你们快跑啊,为什么不跑!
可是嗓子像是哑了一样,还是发不出半点声音。脚下像生了根,连跑都跑不了,动也动弹不得。
他能做的仍就是站在原地,亲眼看到火舌燎到他们的衣袍上。
两人瞬间被火光吞噬。
隐约的还能看到,在被吞噬的那一瞬间,两人同时回眸给了她一个堪称温柔至极的微笑。
烈火灼烧着,如此庞大的宫殿像是有烧不完的燃料。
从白日里一直烧到天黑,再从天黑烧到天亮。
足足烧了三天三夜。
从温度高的吓人,到一点一点的冷却。
从鲜明的火红,变到灰暗的焦炭。
秦子夕终于能动了,她迈开步子走上去,踉踉跄跄地踩着那台阶。
终于开始飞奔起来,摔了几次。
好不容易爬到了那顶上。
四周一片焦黑。
即使她记得她现在站的位置,是之前那一对男女曾站的位置,可是她再也找不到他们的痕迹。
周围一片焚烧过的断壁残垣,到处都是焦黑,他根本分辨不出,哪一块是烧焦的木炭,那一块是他们的尸骨。
那是她至亲之人。
可如今她连至亲之人的尸骨都找不到。
这个时候,她明明可以发出声音,可是她还是没能发出什么声音。
明明想哭,却一滴泪水也没有。
画面再一转,她看到了那个时候的自己,被哥哥牵着,站在那一堆残垣断壁之外,就那么冷冷的看着。
不哭也不闹。
这大概是人类的一种什么自我保护的机制,当恐惧不安到极限,心里在承受不住的时候,你的身体就会自动把你的感官屏蔽。
感受不到悲哀和痛苦。
自然也就不会哭喊了。
可是这不代表他们就不存在了,在她的最深的记忆里,在他内心深处,这些恐惧与不安早已深深地扎根。
每冒出来一次,就会像梦魇一样将她困住,曾经的害怕与恐惧,会被十倍,百倍,千倍的放大出来。
这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
等到梦境过去,等到她再醒来,她不会记得她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梦,更不会记得梦里的恐惧和无助。
也许能零星的记起一点儿,可是那都是微不足道的。
叶云煜有些手足无措的抱着她,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是一个姑娘,需要他庇护的姑娘。
平日里,秦子夕只会安安静静的跟在他身边,温柔的替他把脉,一喜一嗔都可爱活泼得很。
就算是有危险苦楚,可以从没见她怎么紧张害怕过,更没见她叫苦叫累过,也从没听她诉说过什么。
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的存在,而不是像幽灵一样游离于世外。
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会害怕的,真实的存在。
有感情的会哭的,小姑娘。
秦子夕睁开眼,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梦里发生的一切,所以自然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入眼就是他满目的担忧和怜惜。
叶云煜现在只想把人好好的护着,在不让她受一丁点儿的伤害。
天知道听见她在梦里呼喊,喊她的父母,喊她的哥哥,喊他,他心里是多么的难过。
如果不是因为那场战争,她如今还是被捧在手心的公主。
那声音透露出来的担忧与难过,是她平日里从来不会言说的。
那些小心思,叶云煜只能一点一点的自己去发现,一点一点的再去了解她。了解她的全部,知道他那表面平静的脸庞底下,是怎样的一种波涛汹涌的情绪。
“怎么这样看着我?”秦子夕秀眉轻轻蹙起,面色十分疑惑。
任谁一睁眼,就看到身旁有个人用一种极其奇怪的眼神看着你,估计这个时候你就会头皮发麻,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这是哪根筋不对?
还是哪里有不太舒服的地方?
叶云煜垂眸收敛了神色,轻轻笑了一下,温和的摸了摸她的头,“叫你睡着的时候样子乖巧可爱,让人忍不住喜欢。”
突如其来的一句情话,让她再没心思去想别的。
秦子夕白了他一眼别过头去,没好气的说,“让你休息不休息,看你等会儿还有没有精神。”
说着伸手去取一下那架子上已经烘干的衣服,替他披在身上。
叶云煜暗自摇了摇头,真是,果然睡着了,和醒来就是两个样。
心思埋藏的太深了,就连自己也察觉不出了。
这大概是跟谈恋爱是一个道理。
太喜欢一个人,爱到深处,其实有时候自己也发觉不了。就像是某种本能的东西,刻在了骨髓里,下意识的就想对她好。
对于叶云煜来说,那大概就是克服曾经烙印在骨髓里本能,与秦子夕在一起的时候任就能维持现在这样的平静。
目光落在秦子夕的手臂上,那处咬痕很深,恐怕是要留疤了。
白皙干净的手臂上,却留下了那样一道痕迹。
明明想把人捧在心尖上,到头来伤害到她的人却是自己。
叶云煜苦笑着,又把人圈进了怀里,“子夕,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