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从今日起,你也是我们吴家的小姐,没人敢欺负你,绝对没人!”
酒醒后的吴德广,特意找小灯一起吃早饭,郑重其事道。
“大哥,太好,往后我也有个伴一起做女红了。”吴家五小姐拍着手叫好。她已经十四五岁了,偏做出小姑娘的娇俏举止,感觉怪怪的。
“谢谢姐夫,谢谢五小姐。”潭小灯点了点头,随手舀起一汤匙白粥,送进嘴里。
饿了一个上午,也许饿过头了,她没什么食欲。
五小姐小小声问:“小灯,白粥有那么好喝吗?你为什么只喝白粥?”
潭小灯回答道:“乡下人,习惯了。”
“不是乡下人,是小姐,我们吴家的小姐!”吴德广立刻纠正,并且把一碟煎鱼一碟酱排骨推到她面前,“多吃点。”
潭小灯不好推辞姐夫的好意,夹了一小块煎鱼,咬了小小一口。
饭后,五小姐带着她在府中闲逛,每遇到一个丫鬟或者仆妇,都大声介绍小灯往后也是府中的小姐,让她们喊灯小姐,还特别补充一句“大哥交代的”。
“灯小姐。”每一个丫鬟仆妇,毫无例外,都恭恭敬敬地尊她为小姐。
但别有含义的目光,让潭小灯如坐针毡。
五小姐却没觉察到丫鬟仆妇的异样目光,更没有觉察到她的不自在,依旧兴致勃勃地向下人介绍。
潭小灯僵着腰背,只觉浑身血液不住涌上脸庞。
好不容易走到花园里,五小姐脸上的笑容才淡了,跟潭小灯谈起她大哥,自幼饱读诗书,每一位先生都赞不绝口,说他一定会高中的,结果自从十五岁中了秀才后,再没有发市,久而久之,竟生心病,喜怒无常,多亏遇上小灯的姐姐,也就小灯的姐姐能降得住他。
“碧珠姐姐为人,真没说的,只可惜福薄命薄,没过上几日好日子。”五小姐抽出帕子,不住擦拭眼睛。
潭小灯连忙低下头。
她不想五小姐看见自己滑下的泪。
“不过,碧珠姐姐虽然不在了,你是她妹妹,肯定差不离,往后我哥可全指望你了,若是你能把我哥料理得服服帖帖,不说别人,大——嘻嘻,把你当恩人的。”
“我是乡下人,手笨口笨,不会侍候人的。”潭小灯道。
虽然当小姐浑身不自在,她却未打算在吴家当丫鬟。
姐姐都不在了,抬头尽是陌生人,若不是姐夫拼着和李贤淑决裂留下她,她早离开这里回乡下了。
姐夫虽然脾气暴戾,动不动扇人耳光,有点可怕,可是他为了留下自己,竟把李贤淑都休掉了,他一定很爱很爱姐姐吧。
“呵呵,谁要你侍候人?我哥留下你,只想别人侍候你呢。”五小姐神秘兮兮地浅笑,细长的双眼弯弯的,让潭小灯不由想起以前姐姐给自己画过的狐狸。
一想到姐姐,潭小灯心头又是一阵难受,连忙道:“五小姐,不如你给我说说我姐姐的事情吧。”
“你姐姐,自然是百里挑一的,又温柔又乖巧,个个都赞她好呢。”
五小姐说了不少,夸个不停,却没说出什么具体的内容。
潭小灯年纪虽小,也感觉到,五小姐和自己姐姐接触不多,所谓的好,只是听来的罢了。
她不免失望。
她最想听到的是,姐姐平时喜欢做什么、喜欢和姐夫到园子里什么地方玩、喜欢吃什么点心等等,越具体越好。
五小姐没给她答案。
她心里烦躁,抬头见不远处有所竹子搭建的房子,故意转移了话题:“五小姐,那是什么地方?”
“嘘,那是我哥做花灯的地方,这府中你到处可以逛,只是千万千万别接近那里。”五小姐再三强调,忽然抿嘴笑了:“你是碧珠姐姐的妹妹,说不定你是府中的例外呢。”
花灯。
芳水城赛灯会拿了第一的花灯也存在那里吧。
潭小灯不由出了神。
“哎哟,说了这半天的话,都忘了这个。”五小姐从左手腕褪下一只绳绞银镯,套到潭小灯腕上。
潭小灯手臂太瘦小,那只银镯根本套不住,一下子滑了下来。
五小姐及时抓住银镯,笑道:“你呀,就该多吃点,下回,再送你个合适的。”
不久,一个小丫鬟跑过来,催五小姐回去绣花。
“大嫂又不在了,还不许我喘口气?”五小姐撒娇道,“灯小姐才来,好歹也该陪她逛一逛,熟悉熟悉地方。”
小丫鬟笑嘻嘻道:“五小姐说得不错,可大少爷找灯小姐呢,要不麻烦五小姐陪着去一趟?”
一提到大少爷,五小姐脸色立时变了,朝潭小灯抱歉地笑笑,说晚饭时再找她,提起裙摆,急急脚跑进了花丛中。
路上,小丫鬟悄悄叮嘱潭小灯:
“你少搭理五小姐,没什么好处的。”
好处两个字刺痛了潭小灯,难道在她们眼里,自己留在府中只为了赚好处?
她立刻反驳道:“我又没要她的银镯!她对我很好的。”
“她对你好?”小丫鬟看了看左右无人,飞快道:“仔细给人卖了。”
“我又不是笨蛋,才不信拐子的话!前夜在芳水城,我和杨大叔走散了,也没遇上拐子!”潭小灯很生气。她觉得小丫鬟只不过比自己大两三岁,却完全把自己当三岁小孩,更可恨的是小丫鬟居然说五小姐的坏话,五小姐明明那么好。
小丫鬟突然停下,两眸瞬间莹莹发光,问:“听说你遇上了芳水城洪少爷,还坐了他的马车?他是不是跟传说中的那样很俊很俊?”
俊?
潭小灯想了又想,前夜车厢内灯光昏暗,她没看清,只记得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我不知道。”她老老实实道。
“你这孩子!”小丫鬟叹了口气,眼看书房就在前面,连忙道:
“灯小姐,大少爷喝醉了,你小心点。”
想起昨日,潭小灯立刻问:“他打人?”
“不,你又不是大少奶奶。”小丫鬟低下头,飞快在潭小灯耳边道:“他会哭!”
吴德广的哭,昨日在姐姐坟前潭小灯已经见识过了。
但去到书房,潭小灯才发觉,吴德广比乡下老婆婆还会哭,一边哭一边写毛笔字,眼泪鼻涕不住落在纸上,墨迹一塌糊涂。
“姐夫,先把脸擦一擦吧。”潭小灯把丫鬟递过来的面巾送到他跟前。
吴德广视而不见,继续号哭。
潭小灯皱起了眉头。
他再哭下去,只怕连肺都要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