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元宵节。
秀城的吴家大少爷又来参加芳水城的赛灯会了,还扬言,今年一定要继续拿第一。
芳水城众人不以为然。
去年,若非洪少爷的凤立牡丹灯被人烧了,第一又怎会落到吴大少爷头上?
洪玮早放出了风声,要一雪前耻,人人都拭目以待,他又会制出怎样新奇灵巧的花灯。
有人早早向各位船家打听,洪少爷有无租他们的船,结果无。
也有人向各家车行打听,洪少爷有无租他们的车,结果也无。
更有人重金收买洪家小厮仆妇,打听洪府内花灯制作情况如何。
结果,各位小厮仆妇一致表示,今年的花灯并没有在洪府内制作,洪少爷过年前便离开了洪府,不知去向。
直到元宵节当天早上,芳水城才有人看到洪府的马车匆匆赶回,只有一辆平常的马车,车上除了车夫,只有洪少爷一人,中途还在永昌街镇记停车,吃了一碗馄饨。
有好事者偷偷揭了车帘子,里面就一个包裹与几本书,并没载着什么大花灯。
众人不由疑惑,洪少爷要如何争第一?难不成他要用珍珠或者金子堆一盏灯?
午后,洪府一个小厮跑去告诉赌场,洪少爷削了竹篾,在编织灯笼,灯笼也平常,大体是简单的长方体。
各种消息在芳水城疯传,不少准备买洪少爷第一的纷纷倒戈,转买了吴大少爷第一。
秀城吴大少爷的楼船早早便来了,停在竹栏街鸡笼桥边,船头耸立着两盏一丈多高的大花灯,可惜给红绸完全盖住了。
吴大少爷派人拿了帖子,请了芳水城倚红阁头牌绮虹与芳翠两位姑娘到船上顶层,弹琴唱歌,饮酒作乐,分明胸有成竹。
他不赢谁赢?
就连洪少爷的朋友也急了,纷纷跑来洪府打探消息。
洪玮在画画。
画一个纤长的美人背影,明明只是淡淡背影,却看出她惆怅不已,愁绪万端。
“哎,你还有空在这里画美人?今日要输了,整个芳水城不知多少人要拆你的骨!”
洪玮手中的毛笔轻轻一拖,拖出一段衣带飘飞:“那你买吴大少爷嘛。”
“去去去,你当我许飞什么人了?就算全城都买了吴大少爷,我还是会坚决站在你身边的!”
许飞看了好一会画,又看了看洪玮的脸,惊讶道:“你最近瘦了不少,害相思病了?说说,哪家小姐如此幸运,竟然得到洪大少爷的青睐?”
洪玮停笔,目光拂过美人云鬓,叹息道:“也不知是我幸运还是不幸,竟遇上了她。”
“为了她,你连赛灯会也不顾了?”
“呵呵,谁说的,为了她,我非拿第一不可!”洪玮突然一扫脸上颓败之意,两眸炯炯。
许飞心里嘀咕:第一?你这家伙凭什么拿第一?吴大少爷声势大旺,如今不少人都跑去竹栏街看热闹了。
鸡笼桥边,人如潮涌,不论远近,众人的目光都粘在吴大少爷的楼船上。
吴大少爷一身锦绣,左拥右抱,好不快乐。
窄小的船舱里,潭小灯穿着斑斓锦裙,坐得端端正正,任倚红阁的老妈子替她梳头、化妆。
头发被揪得生痛,她不出声。
额头被勒得发晕,她不出声。
腰背勒得差点喘不过气,她也不出声。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哪怕再痛,她也要坚持到最后。
来时,金桃扯着自己的袖子,哭得半死,仿佛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似的。
不,她一定要让大姑奶奶看看,一定要让姨太太看看,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吃白饭的人,除了哭,自己还有别的用处。
“你这孩子,是个哑巴?”倚红阁的老妈子退后几步,仔细端详自己的手段。
潭小灯轻轻摇了摇头。
头上垂挂的细珠子轻轻打在她脸颊上,凉凉的,如同深夜的呓语。
“啧啧,倒是个小美人,再大一点,不知迷倒多少男人呢。”老妈子叹息道。
美人。
小美人。
潭小灯的心像脸颊旁的细珠子,轻轻摇荡着。
她从来没听过别人夸自己美。
她黑,她瘦。
抹了一层又一层的白粉,涂了一层又一层的胭脂,她成了小美人。
这种戏剧化的转变,如同幻梦。
更像幻梦的是,夜幕降临,音乐声起,她被推到众人面前的那一刻。
众人大开眼界的是,吴大少爷今年出的不单单是灯,还是盏美人灯。
倚红阁的绮虹与芳翠两位红姑娘,在船头吹箫弹琴,而船头一丈多高的红绸被拉下后,露出两座高高的山峰灯笼,山峰上百花盛放,中间则搭着一座弯弯窄窄的小桥,桥上立着一个小美人,纤腰一握、衣带飘飞,似乎随时就要凌空飞起。
花美,灯美,人更美。
“真的假的?”
“真的,真人!”
“天女下凡!”
“嫦娥!”
“活观音!”
众人呆了,掌声四起,呼啸如林,无一人不喝彩,无一人不佩服吴大少爷的创意。
楼船顶层,吴大少爷望了望不远处的潭小灯,又望了望岸上桥上如痴如醉的观众,想象洪大少爷的脸色,差点哈哈大笑。
船动小桥摇,美人也随着摇摆,晃晃悠悠,似乎随时要摔下,众人不由捏紧了心,生怕她真的摔下,连喝彩声都堵在了咽喉。
楼船一路前进,沿着芳水河,绕城一周,路人纷纷挤着追着看活的美人灯。
不管船怎么摇桥怎么摇,桥上的美人始终随着摇摆,不曾掉下。
最后,船到崇德街德政楼前,吴大少爷耸动全城的美人灯,终于要和洪少爷的花灯见面了。
芳水城县令杨思年在德政楼三楼的窗前等候已久,欣赏了各种花灯后,终于看到了吴大少爷的美人灯,不由叹为观止,恨不得马上吟诗一首,一番搜肠刮肚之后,悻悻然放弃了这一念头,继续欣赏桥上美人。
今年,城中父老特意请了县令杨思年定夺第一,以示公平。
而洪玮,则拎着一盏简简单单的长方灯笼,施施然走上德政楼。
路人大失所望,洪玮这盏灯,不过是红灯笼上写了几个字,粗陋至极,别说跟吴大少爷的美人灯比,就算和其他三流的花灯比,也远远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