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最近很烦躁，莫名地烦躁，打从心底的烦躁。

“你最近是怎么了？神魂不定的。”一向对别人情绪感觉不到的秀才也感到了不对劲。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觉得烦。”沈乔暴躁地踢走脚边的小石头，“对一切都没什么兴趣。”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秀才问道。颇有几分试探的意味。

沈乔眼睛望向天空，想了想，“应该就是从上次，沈巧跟隔壁的小李勾肩搭背地聊天的时候。”

“哟吼，了不得。”秀才发出惊叹的叫声，又四处看看，才放心地低声询问，“你该不会是对你家那妹子情根深种了吧？”

“胡说八道什么。”沈乔的脸色阴沉了好几度，甩手就走。

秀才哪能就让他这样轻易走掉，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跟得紧紧的，“你还不承认？我觉得你最近看沈巧的表情越来越不对劲，越来越…”

秀才认认真真地想了个词，“对，眷恋。”

沈乔沉着脸，一言不发。

秀才还在说着，“我就觉得你们俩不对劲。上次那两幅画像一贴出来，我就觉得有问题。”

“我比她大了八岁。我也一直把她当作妹妹。”

“你真的把她当成妹妹吗？我都不把她当成妹妹。”察觉到沈乔杀人般的眼神，秀才赶忙解释，“她那么聪明，人小鬼大的，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她商量。就跟咱们的同龄人一样。”

“也是。我从来不把她当作妹妹。”沈乔回想这八年的事情，似是恍然，又似是忧虑，“可是我们相差甚多，我不可能…”

“年龄算是问题吗？”秀才说，“你看看，杨贵妃和唐玄宗，苏轼和朝云，万贵妃和明宪宗，还有，还有，你看，就是…就是苏妲己和纣王。”

沈乔本来还听得头直点，此时停住了，“谁和谁？”

“苏妲己是狐妖呀，她肯定比纣王大几千岁吧。”秀才一脸自得，对于自己的机灵感到心情愉悦。

“什么乱七八糟的。”沈乔皱着眉头。

“总而言之，你和巧妹儿年纪不是问题，主要是看巧妹儿怎么想。”秀才在旁边循循善诱。

“欸？”沈乔奇怪地看着秀才，“我没说自己喜欢自己的妹子吧？”

“你好好想想，看到她跟别的男子一起，是不是心烦气躁的？”

“是。”

“是不是会看到她开心，自己心里也喜滋滋的？”

“是。”

“是不是看到她难过，你也很伤心？”

“是。”

“这就对了。”秀才拍了一下沈乔的肩膀，只把沈乔吓得后退几步，“你就是对她有未知的情愫。”

“得了吧。你这套上次被沈巧用在了一姑娘她老爹，招招适用。就算是一个亲哥对自己妹子也有这样的感觉。”沈乔根本不吃这套，“自己养了多少年的白菜突然被猪拱走了，也会有生气的感觉。”

秀才愣怔了半晌，呆呆地说，“那你刚刚听我说了那么几个忘年恋的，你有什么想法也没有？”

“我就是在想，巧妹儿可能会看上某家大地主的可能性。”沈乔思索着，继续往前走。

秀才在后面默默叹气。

*

对于秀才的推论，沈乔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听进去，秀才的话，并没有能成功挽救他的焦躁，反而更加焦虑，他心情烦躁地进了门，却发现院子里堆着柴火堆大小的字画，沈巧坐在中间，一幅一幅拿起来仔细观察。

“你在做什么？”沈乔双臂抱胸问道。

“给你看媳妇啊。”沈巧不停地翻看画卷。

“你就这么希望我找一个媳妇？”

“那是。你已经二十四了，老大不小的，再不找个媳妇，难道要打一辈子光棍？像秀才哥哥一样？”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沈乔莫名火起，撂下这么一句就走，“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沈巧莫名其妙地看着远去的沈乔，一头雾水，“这是咋了？吃枪药了？之前不是一提到娶媳妇都挺开心的吗？”

秀才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给我看看，我对这个感兴趣。”

“算了吧。”沈巧面露难色，“我觉得你的条件不符合这些姑娘的择偶条件。”

“我怎么了？”秀才一抖袖子，“我可是人见人爱的白面小生，腹有诗书气自华，清秀英俊有内涵。”

沈巧看看秀才，艰难地开口，“脸是挺白的，别的我看不出来。”

秀才从衣襟里掏出一把扇子，扇了又扇，试图将自己的秀发吹起来。

沈巧不忍直视，低着头，捂着脸，“秀才哥哥啊。你放弃吧。你这辈子都会打光棍的。”

“怎么可能？我这么风流倜傥，怎么会没有人爱我？”

“不要再乱用词了。”沈巧呻吟道，“我以后都不敢正视这些词了。”

“巧妹儿，你喜欢你大哥吧？”秀才的眼睛里闪现出些许光芒，晃得沈巧一愣。

“啊？”

“你老实跟我讲，你是不是喜欢沈乔？就是那种的喜欢？”秀才的手比划着没人可以看懂的手势。

“秀才哥哥，我听不懂你说的那种喜欢是什么？”沈巧模仿秀才刚刚群魔乱舞的手势，困惑地说。

“你绝对是装的！你肯定是听懂了！”秀才笃定地指着她，说。

“什么？”沈巧的脸上满是无辜和天真的表情。

秀才循循善诱，“这么多年，你对你哥就没有什么别的特殊的感情吗？你想想，在你哥救你的时候，在你和你哥打打闹闹像是两口子的时候，在你和你哥…”

沈巧打断了他，“有没有，那又怎样？我是不可能跟他有什么的。”

“为什么？”秀才问。

“没有为什么。”

“没有什么理由？”

“没有。”

“你看看你哥刚刚看见你给他挑媳妇时候的表情，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

“没有。”沈巧斩钉截铁地回答，不留一丝余地。

秀才颇为失望，又觉得沈巧的表情不像是作假，只能垂着头，像个斗败的公鸡一样离开了。

“绝不能。我只是来报恩的，不是来以身相许的。”沈巧稚嫩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那样冰冷的神色。

*

有一个戏班子到镇上演戏，秀才来邀请沈乔兄妹，却发现两人早已收拾妥当，只等出门。

“我听说，那个戏班子可是邻镇最好的戏班子了。难得来咱们这里演一次。”秀才刚一进门就开始叨叨，一路说到了戏园子。

“秀才哥哥，你少说两句。”沈巧低声说，“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讨不到老婆的。”

秀才正要抗议，就被沈乔拈起来的一块点心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巧儿说得对，你就是太能说了。言多必失。”沈乔笑眯眯地说。

自从上次秀才捅破两个人心中的秘密，这两个人就开始处处针对秀才，让秀才欲哭无泪。

戏台上演的是一出类似天仙配的剧目。讲的大概是天帝小女儿下凡，与人间的一个凡人书生相爱，被天庭和世俗打压的故事。里面同样为人唏嘘不已的是，另一对老夫少妻的爱情。皇帝对一个异族女子一见倾心，女子也属意于皇帝，此时太后下了懿旨，册封女子为公主，让皇帝认她为妹妹。两人相爱又能怎样，碍于世俗礼法，无法在一起。最后以悲剧告终。

秀才看的津津有味，却没发现旁边两个人微妙的表情。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秀才对剧中的曲子念念不忘，走在路上仍然还在哼哼着。

“你们俩怎么一句话都不说？”秀才奇怪地看向走在自己身侧如同行尸走肉的两个人。

沈巧说：“有什么好说的？”

沈乔道：“没什么好说的。”

秀才翻了个白眼，好嘛，都学会自问自答，也不给他个互动的机会。

“今天这个戏演得很妙。”秀才明知道不会有人回答他，还是自说自话，“一个是跨人族和仙族的爱恋，还套着一个俗世爱恋。绝了。你们觉得怎么样？”

他以为这次又是独角戏，却没料到有人回答了他。

沈巧冷冷地说，“我讨厌那个天仙配的故事。”说完，快走几步，越过秀才和沈乔先行往家走去。

沈乔随之淡淡地说：“我讨厌那个俗世爱恋。”说完，同样快走几步，跟着沈巧往家走去。

秀才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两人，“这一个个是怎么了？嗑了枪药了？”

他不明白沈巧和沈乔兄妹俩的烦恼。

沈巧烦恼于第一个故事，将人和仙相爱表现得那么艰难，如果是这样，她该怎么办？

沈乔烦恼于第二个故事，将名义上的兄妹的爱恋写得那么困难，尤其还是有些年龄差的。如果真是如此艰难，那他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