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阳行宫

谢珩和阿盏回绛雪轩总要经过皇后的芝兰苑，芝兰苑里飘出一阵阵苦涩的药味。谢珩经过时与皇后的贴身侍婢打了个照面，那婢女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倒在树下，眼里还含着泪，轻轻的啜泣。谢珩难免多看一眼。她看见谢珩便匆匆抹了眼泪进去了。

“说起来皇后娘娘也真是苦命，有这个富贵命却无福消受。”前面有两个宫女窃窃私语，抬眼看见谢珩，又匆忙离开。

阿盏看见谢珩站在那不动，轻轻唤了一声“公主？”

“自从生病了，尝尽了那些苦涩的药，现在看见病人，总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谢珩唇角无奈的扬起。

阿盏顿时脸上也阴沉了三分，公主的病情，是她，莫愁和少羽最难以提起的事情，只是公主看似毫不介意的提起，却让他们伤心。

“这位周皇后是个可怜人，白白做了太后与皇上斗法的牺牲品。”阿盏转移话题道。

谢珩在燕京时也通过麒麟阁将金陵的形式了解了个十乘十。这位周皇后从小便泡在药罐子里长大，体弱多病，做了皇后之后，因为太后与萧璟不睦，萧璟对这位皇后也是不冷不热。远不如云妃与齐妃那么受宠，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谢珩还没有见过这位皇后，刚来行宫去拜见也因为她歇下了而不了了之。

宫里的事情复杂的很，她怜惜这位皇后，妙龄年华都糟蹋在这宫里，却不想多管闲事，正欲离开，芝兰苑的门已经打开，里面走出一位女子，穿着正红色的宫袍，头发也梳地一丝不苟，只是隔着这么远，谢珩也能感觉到她的虚弱与苍白，不同与云妃眉目间的倦怠，她的脸上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那一身正红色的宫袍穿在她脸上并不合身。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谢珩只能上前，俯身行礼，周皇后虚弱的抬起手示意她免礼。谢珩身上还穿着围猎场上的骑装，火红的狐狸毛，显得她意气风发。

谢珩敏锐的捕捉到她眼睛里的艳羡，心里不禁自嘲，这位皇后哪里知道，她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

“公主远道而来，上次造访，我身子骨不爽利，早早便安置了，没能亲自招待，本宫心里一直很愧疚。”她的声音中气不足，可是格外的温婉，让人听着十分舒服。

“哪里，是谢珩太唐突了。”谢珩回以一笑。

“若是不介意，进来喝盏茶再走吧。”周皇后道。她在这宫里贵为皇后，却活的像个幽灵，今日冬狩她也不能陪伴在皇上身旁，她恨极了自己这残破的身体，偌大的行宫里她一个人待着，今日的她格外孤独，可在宫里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说体己话的人。方才在外面看见谢珩，她猛然间想要找个人好好的说说话。

谢珩环顾了周围，这芝兰苑里陈设简单，充斥着一股药味，骤然进来，完全看不出是皇后的寝殿。周皇后一副很抱歉的样子。打开了焚香炉，边焚香边说道。

“这么大的药味，闻不习惯吧。”

谢珩笑了笑，没有说话，她不喜欢药味，这些年少羽给她找了无数的药治病，她身上，房间里总是沾染着药味，她很不开心便学会了焚香，来掩盖这些味道。

她面前的周皇后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药味，来了客人才焚香驱驱药味。

“今日围猎场上很热闹吧。”她问着谢珩，虚弱的身体，可她的眼睛很好看，闪着亮晶晶的光，那种期待和艳羡的眼神，无比真实，让人不敢相信，她是这深宫里的女人。

谢珩看着她的眼睛，笑着点点头，鬼使神差的说了句，“很热闹，皇上说，很可惜娘娘没去。”

谢珩自己都快要不相信自己的说出口的话，她从来不是什么多管闲事的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位皇后娘娘总生出些亲近来。

周皇后的眼里突然有了动人的光芒与笑意，“是吗”

疏忽间她眼里的光芒又慢慢消减“我这样的身体，去了也不过是扫兴。”

周皇后其实并不老，很年轻，比齐嫣与云妃都要年轻，只是她太瘦了，瘦的颧骨有些突出，形销骨立，加上也许久病缠身，她的眼里总是古井无波的样子，这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没有朝气。谢珩看着她，心里生出几分心疼。

“娘娘还很年轻，大可出去走一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或许对身体更有益处。”谢珩道。

“我能拖着这病体随陛下来颍阳，已经是极限了。哪里还奢求些别的。”周皇后将烹好的茶推到她面前。温婉的笑。一举一动，教养极好，像极了毓秀名门的贵女。

她大约是真心爱慕萧璟，他一点点的话都可以牵动她的心。像极了当年的她。

她曾经多爱他，只期望着他可以做个闲散王爷，而不是东宫太子，她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嫁给她，和他一起走过四国山水，携手事农桑。管这天下斗转星移，都与他们没有关系。她一直都明白，他的抱负与鸿鹄之志，她知道她这样是委屈了他，所以她选择远离，可她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狠心将她沦为他的一枚棋子，伤害她的家人。

“公主。”周皇后看她有些失神，试探的叫她。

谢珩回过神抱歉道“是我失态了。”

“无妨”

两人又聊了许久，直到谢珩瞥见那雕花窗外的天空慢慢的浮现出黛青色，才说道：“天色不早了，谢珩先行告退，今日叨扰娘娘了。”

周皇后温柔地笑起来，牵着她的手。“哪里是叨扰，我这里一向冷清的很，陛下并不常来，若是有时间，多来坐坐，陪我解解闷儿。”

谢珩离开时，周皇后一直走到门口，目送着她离开，谢珩看着她，她很瘦，眼眶微微有些突出，实在算不上美丽。

路上阿盏问她“公主，你很喜欢周皇后?”

“我是觉得，她很孤独。”谢珩道。

“宫里孤独的人多了，帝王的后宫，有新人笑就有旧人哭。”阿盏道。

谢珩的眼睛顿时有些迷蒙，似乎想起了往事，步子也放慢了许多。“记得以前在宫里，宇文静孤立我，大哥刚刚入仕，很忙。只有云初可以偶尔进宫陪我。有时候，看着周围那么高的城墙，总有一种一辈子困在那里的错觉。”

“宫里的夜，真的很冷。”谢珩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很轻松，像是一句玩笑话。可只有她知道曾经的她，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多么难过。可是她有疼爱她的兄长和世子哥哥，有好朋友怀瑜和云初，有莫愁和阿盏。有皇上和太后。而现在的周皇后已经成了太后和家族的弃子，没有帝王的宠爱，没有健康的身体，她在这个宫里活的没有希望，没有快乐。

谢珩和阿盏还没到绛雪轩时就看见阿秾坐在甬道口旁的石头上，带着棕色的小毡帽，衣服上已经有一层薄薄的积雪，白嫩的脸上有些通红，谢珩急忙走向他，阿秾一看见她就扑进她怀里，嘴里还咕哝着“阿姐。”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冷不冷。”谢珩看着他声音都软和了许多，阿秾从她怀里抬起头来黑葡萄似的眼睛提溜溜的转，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

“阿秾不冷，只是早就听说阿姐回宫了，怎么现在才回来。”阿秾的声音软糯糯的。

谢珩替她抖了抖肩上的雪，牵着他的手往前走。“阿姐去娘娘的宫里坐了坐。”

“哪个娘娘。”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好看吗？”

谢珩刮了刮他的鼻子，好笑道“你猜？”

“没有阿姐好看，阿秾的眼里阿姐最好看。”阿秾蹦起来激动的说。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笑容。像是盛满了星光。

“嘴真甜！”谢珩笑着赞美道。旁边的阿盏看着眼前的人儿一大一小地走着，欢声笑语，说不出的暖心，也跟着笑起来，这些年多亏了阿秾在公主身边，给了公主很多的温暖和快乐，公主只有与阿秾在一起才会这么开心。每每想到这里，阿盏的心就抽痛起来，她从小跟着公主，她眼里的公主，值得最好的深情对待。可偏偏，她从来都活的不开心，她的人生被自己的挚爱搅得一团糟，心不随意动，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