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别慌，”我抱紧了他，“说不定，是他们全村一起搬走了呢？漠渊北地雪虐风饕，气候严寒，或许，他们是寻到了一处世外桃源，悠然自得地隐居其中呢！”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默默地吸了吸鼻子。

我松开了手，认真地观察着他的神色，“岁寒，还有别的事情，是不是？”

“阿姊。”他的声音很轻，眼神有些晦涩，我甚至觉得，之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岁寒，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他说：“阿姊，有人陷害我。”

……

……

回姜府的路上，我一直在思索。

思索皇宫中的那些阴谋诡计；思索我和先生坠崖前后发生的一切；思索着更多，我从未接触过的，另一种阴暗与罪恶。

这个世界从不乏各种黑暗。你到一个新的地方，看到了不曾见过的凶恶诡谲，你感到害怕，然而并不是这世道变了，而是你对这世界的了解，又增进了那么一分，一毫。

如今的岁寒已是宫中的三皇子，作为先皇后的遗孤，人人尊而敬之，皇上亦是爱护有加，赏青宫，赐国姓“姬”，而那些金银珠宝，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但是，他真的快乐吗？

方才在宫里，他絮絮叨叨地说了那么多，逻辑不甚清晰，思维也有些混乱，但是，让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的是，他并不快乐。

他说，他不喜欢皇上的那些妃嫔，表面上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背地里却说他是指不定哪儿来的野种。

他说，除了父皇，这宫里唯一真心对他好的人，就是国师叔叔了。可惜他每次去到国师的星月殿时，国师的那个贴身婢女便总是对他冷眼相看，仿佛十分厌恶他。

他说，皇上宠爱的芰荷公主来找他玩儿，吃了他殿里的糕点，回去，便中毒昏迷了。而他记得那些糕点，都是曦妃娘娘的人送来的。

……

这桂殿兰宫，琼楼玉宇，就像是一张甜蜜而精致的网，其间花香萦绕，却又荆棘丛生。人一旦沉溺其中，越陷越深的同时，心上也多了一道枷锁，锁住了更多……更为宝贵的东西。

回到姜府的时候，并没有人来迎接我。

踏入大门，我看到庭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

纵使我并不是个爱花的人，也叫不全它们的名字，此情此景，仍是让我由衷地感到赏心悦目，甚是欢喜。日光正好，和风微醺惹人醉，满院的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我不由凑过身去，细细赏玩了一番。

“大小姐！”

我蓦地回过头，发现是父亲院里的管事丫鬟，拂晓。

她很快便将眼中的惊异之色掩去，眉眼低垂，规矩地行了个礼，“见过大小姐。”

“这些花是？”我随口问了问。

“回大小姐，这些都是准备送去柳苑的，”她可能是这姜府中，少数对还我比较恭敬的丫鬟了，“二夫人道养胎的日子过于平淡，有些无趣，近来爱上了插花，老爷便收罗了这些花儿来，给她解解闷。”

“噢。”我低低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知道这些花儿都是为二夫人准备的，我顿时便兴致缺缺，转身离去了。

我总是下意识地躲避和二夫人母女俩相关的任何事物。娘亲曾说，这是我们保护自己，最好的办法。

到后来我才知道，保护自己最好的办法，并不是一味的逃避，而是要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

强大到，可以独自面对这世间所有的腥风血雨。

回桑苑的时候，我习惯性地走了那条偏僻的小道。看到我平安归来，娘亲肯定要高兴坏了。

“书尹哥哥。”

少女温软含羞的声音从树丛的后面传来。

姜止吟？！

我犹疑地停下了脚步，悄无声息地朝树丛边靠拢，小心翼翼地从枝叶的间隙望了过去。

她穿着一条桃红色的，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过的花间裙，一头青丝也打理得整整齐齐，微微垂首，粉面含春，云娇雨怯。从我的方向正好可以看到，她的手中正攥着一个墨蓝色的荷包，是男子常用的样式。

而与她面对面站着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锦衣少年。我依稀记得他，他常与姜子烨一起习武弄文，是陆家的小公子，陆书尹。

陆家与姜家是生意场上的死对头，父亲并不待见他们，对姜子烨与陆书尹的交情，向来也是颇有微词。

思及此，我不由暗暗偷笑——父亲一定想不到，不仅子烨胳膊肘往外拐，如今，怕是连女儿也要赔进去了。

我在这边看戏看得正欢，那边姜止吟已经将荷包塞进了陆书尹的手中，“这个是我亲手绣的……绣的不好，你不会介意吧？”

我伸长脖子瞅了瞅，嗯，确实绣的不好。

陆书尹笑嘻嘻地道：“只要是你绣的，我都喜欢。”

姜止吟甜蜜地笑了，俨然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记得江谙先生初来府上的那些时日，她有事儿没事儿便往清苑跑，借花献佛，各种殷勤。大家都以为她倾慕于先生，现在想来，只是崇拜罢了。她从小就被惯坏了。

我想得过于投入，以至于身后有人也没有察觉到，待我察觉到的时候，只感到后脑一痛，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周围黑漆漆的。我动了动，发现手被反绑了起来，不由苦笑。

我这个大小姐，应该是天底下过得最窝囊，最没尊严的了吧？

在我自嘲之时，忽然，随着“吱呀”一声，门被打开，有光照了进来。趁着这时，我赶忙打量着四周——是个杂物间。

进来的人是姜止吟。看到我被绑着，她似乎有些惊讶。

我看着她，缄默不言。

她肯定是要折磨我一番，封了我的口，让我不要把她和她书尹哥哥的事儿告诉父亲。至于怎么封？她的手段，我早就见识过了。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她二话没说，直接过来给我松了绑。

她拍了拍手，两个小厮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另一人则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在姜止吟的示意下，他俩把东西放下，便退出去了。

她把食盒与包袱拎了过来，面色有些不自然，又似是有些紧张。

她轻声唤道：“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