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食盒打开,献宝似的推到我的面前。
食盒里是形形色色的,看起来就很美味的糕点,有驴打滚、枣泥酥,掀开上面那一层盖儿,里面还有宫廷中才有的小吃,豌豆黄和一口酥。
我顿时看得两眼发直,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她又将包袱打开,沉闷的屋子里瞬间光影流动,只见一堆珠宝首饰从包袱里滚落出来,其声清脆,其色晶莹;玲珑剔透,奢华至极。
我挑眉望着她。
“这些都是给你的。”她撇过头去,很僵硬地躲避着我的目光。
“封口费?”我笑了笑,手指随意地拨弄着那些钗环首饰,“止吟妹妹,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呀。”
她杏目圆瞪,正欲发作,忽而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将气泄了去。
“给你你便收着吧,”她嘟囔道,“至于父亲那儿,你若执意要去说道,我也拦不了你。”
这下,我是真的感受到了她的变化。若是依照她以往的性子,定是要与我闹个至死方休的!
“你怎么啦?”我抬眸瞅着她。
“书尹哥哥说,待人要友好,和善,不能像我之前那般……”她咬了咬唇,不情不愿地道,“任性妄为。”
我顿时更惊讶了,“你的意思是,你要为了陆书尹改变你自己?”
“嗯!”这回,她的眼神不再躲闪,而是坚定地看着我。我忽然发现,她的眼睛圆圆的,亮亮的,在她同样丰盈圆润的脸盘上,显得十分的娇俏水灵。她其实,挺美的。
她忽而望向窗外,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在喃喃自语:“我会成为书尹哥哥眼中,最好的那个我。”
原来感情,真的可以轻易地改变一个人。
尽管我并没有因此而原谅姜止吟,也没有忘记她曾经对我作出过的种种恶行,但是,此时此刻,我还是为她的这些改变,由衷地感到欣慰,还有高兴。
更高兴的是娘亲,见到我平安归来,不仅毫发无损,还活蹦乱跳的,她高兴地吃下了一整碗米饭——这可是非常难得的事情。
至于父亲,早在姜府的嫌疑洗清之后,便已从将军府归来了。如今,他又在岐山一战中立下奇功,勒将军更是对他青眼有加,将其视为不可多得之才。这一场风波,于他,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有时候我又在想,父亲当日在将军府,早已明确地拒绝了勒将军抛出的橄榄枝,那他又为何,最终,还是出现在了征战岐山的队伍之中呢?
会是因为我吗?
……
……
傍晚时分,我躺在桑苑的屋顶上,双臂枕于脑后,悠然地望着天边的红霞。
那些云就像西街赵婆子家卖的烙饼一样,红得发烫,这又让我想起,好几年前在醉风楼吃到的蒸螃蟹。微风拂过,它们便又飘浮着,不动声色地向天际流淌而去,就像……就像先生院儿里那壶上好的葡萄酒,温和,醇美。
好想先生呀。
锦葵说,安樂河那边似是有了新的发现,先生这几日,便都是与谢公子在外忙碌着。那是不是意味着,雨笙酒一案的幕后真凶,就快要浮出水面了?待这件事情过去以后,日子便终于可以恢复如常了吧!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此时此刻,我所以为的似水流年,岁月静好,都只是一时的幻影,脆弱得像空中飘浮的泡沫,轻轻一戳,就破灭了。
在父亲找上门来兴师问罪的时候,我这才意识到,深藏在这片虚无的平静之中的,并不是野鹤闲云、清静无忧——
而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
柳苑。
还没有踏入主屋的大门,便有一人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二话不说,扬手就是一巴掌朝我甩来。
然今非昔比,我再也不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所以,我稍微使力,便轻易地躲过了姜止吟的巴掌,并牢牢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你?!”姜止吟不可置信地瞪着我,咬牙切齿地道,“你竟敢还手?”
“我为什么要为我没有做过的事情而受到惩罚?”我冷静地瞧着她。
二夫人的孩子没了!
父亲告诉我时,我亦是感到十分的震惊,还有对那未出世孩子的,由衷的惋惜!虽然我并不喜欢二夫人,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那样的无辜,那是一条鲜活的、背负着无数希望与期许的生命,我又怎么可能会去加害于她?!
这不白之冤,我不愿,不敢,也不可能去承受!
“你还狡辩?!”此时,盛怒中的姜止吟已经全然不复之前那般乖巧,她的眼中,尽是浓浓的愤恨以及悲痛。
她的母亲遭遇了这样的不幸,我可以理解她此时的心情,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要接受这莫名其妙泼来的脏水!
“证据呢?”我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这样才能有效地解决问题,“你们如此污蔑我,有何证据?”
“你还有脸要证据?”她气得发出一声冷笑,用力地挣脱了我的钳制,向我的身后指了指,“你让她告诉你!”
我这才发现,在主屋的侧门口,俨然跪着一个人——父亲的贴身大丫鬟,拂晓。
今日摆放在府门口的那些花儿突然在我的脑海中浮现,我心头一紧,隐隐感到情况不妙。
“拂晓,”一路上一直沉默的父亲,此时也终于开口了,“把你之前说的那些,再说一遍。”
“是。”拂晓没有抬头,只是毕恭毕敬地跪着,“因老爷交代过要奴婢亲自完成,所以,那些花从被运到府上之后,到搬来二夫人的院儿里,途中除奴婢之外,只有大小姐一人经手过。”
我顿时瞠目结舌,“是那些花出了问题?!”
“你别装了!”姜止吟恶狠狠道,“大夫说,那些花中混入了西域奇花红烛,此花对一般人无用,可若是孕妇接触了它,不仅会导致流产,严重者,甚至丧命!姜止愚,你真是好毒的心!”
她还在激愤地说着什么,应该是在咒骂我,而我已经听不进去了,我只是呆呆地望着父亲。
拂晓跟随他多年,又是受他之命来运送这些花,他信任她。所以大家都信任她。
可他不信我。
多可笑!
一个丫鬟,养在身边这么些年,于他有感情,有担当,有信任。
可是我呢?他的女儿,他的骨肉,他血浓于水的至亲!他给我的是什么?!冷漠、疏离、猜忌。他此刻看我的眼神又算是什么?一个穷凶极恶、蛇蝎心肠的罪人?一个杀害他未出世孩子的凶手!
讽刺的是,就在不久前我竟然还在想,他此番同意出战岐山,会不会是因为我!
我感到悲哀。
想哭,却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