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笑得出来?!”姜止吟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此时,我似乎应该辩解,应该挣扎,应该大声地告诉他们,我不是个杀人凶手。
可是,我忽然不想那么做了。
“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我平静地望着他们。
“处置?”姜止吟顿时暴怒不已,劈头盖脸地便朝我冲了过来,“我要杀了你!”
然而,预料中的痛楚并没有来临。父亲伸手拦住了她。
“去门口跪着,一直跪到二夫人醒来。”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我,仿佛在看一个与他不相干的陌生人。
我转身就走。
“是姜府的正门口,正对街市的那个。”父亲凛若冰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一字一顿地补充道,“任何人,不得靠近。”
……
……
世人常说,家是为一个人遮风挡雨的堡垒。
从前的我觉得,我的这个家,虽与别人说的有所不同,不那么温馨,不那么柔软,甚至也不那么安全……却也是我的容身之所。一个不能为我遮风挡雨,却能收容我的堡垒。
可如今我才看清,这座堡垒是那样的脆弱,那样的虚幻。表面富丽堂皇,其中却是流沙,不及风吹雨打,只轻轻一触,便轰然崩塌,流失于股掌。我想离去,想离开这个冰冷晦暗的地方,可是,离开了这里,天地那么大,又有何处是我的容身之所呢?
是啊,我又能去哪儿呢?
我就这么直挺挺地跪着。往来行人时不时对我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戳着我的脊梁骨说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我不去听,我也并不在乎。
真正伤害我的,不是他们,而是我面前的这扇门里面,那些与我流着相同血液的人。
直至深夜,意料之中的,娘亲锦葵她们都没有来过。不用想便知,父亲一定是将她们困在了桑苑,不让她们出来寻我。
这样也好,娘亲若是看到我这副模样,怕是又要急坏了身子。
膝盖处酸麻胀痛,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那里游走着,啃咬着,吞噬着我的身体,我的意念。我觉得自己好生凄惨。
然而老天爷似乎也在和我过不去,夜半时分,天空中竟茫茫然飘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在天边第一缕曙光出现之时,雨丝越来越长,越来越密,最终,演变成了一场滂沱如注的大雨。
我抬起头,用湿漉漉的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便看见萧杉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将一把伞在我的头顶撑开。
“姜姑娘,我不可久留,这把伞,你且拿着。”他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我固执地摇了摇头。
他于是试图将伞强行塞进我的手里,我想也不想便推开,他再拿过来,我还是推开。在父亲派来守卫的监守下,他无可奈何,只得作罢,叹息着离去。
我在惩罚我自己。
我知道,就算我此刻死在了这里,父亲也不会感到哪怕一丝的心疼与愧疚。
可是我已经恨不动他了,我只能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恨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只会招来父亲的厌恶,成为娘亲的负担;我恨我的存在。这世上,我本不该存在的。
不该存在的……
可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呢?生而为人?我忽然又有些茫然。
就在这时,疾劲的马蹄声混杂着飞溅的泥水,在我的身后停下。随后,有人走到我的身旁,步履沉稳,又带着些许急促。
我呆呆地望着他。
透过层层雨帘,我彷佛看见了在清苑初见他时的模样,那时的他,是那样的高高在上,遥不可及,恍如神祗一般。许是雨水模糊了双眼,我恍惚中又觉得,他与那时相比,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又或许,他只是在我的心目中,从一个不可亵渎的天神,变成了一个真真切切,有血有肉的人。
“先生……”
我以为我已经麻木了,我以为我已经不在乎了,可是这一刻,心中所有的委屈与难过,都像潮水一般汹涌而来。我突然庆幸这场雨,在这样的瓢泼大雨中,任谁也分辨不清,我脸上流淌的到底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哎呀!先生!”谢公子急匆匆地走上前来为他打伞,“你这时候,可不能淋雨!”
先生沉默着,突然一把将我抱了起来,大步朝里走去。
“先生,老爷有令!这……”守卫急忙上前欲拦截。
“任何后果,由我承担。”
听到先生的声音,我忽然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挣扎起来。
“小愚,听话。”似是为了让我放心,他又轻声补充道,“执言回来了,二夫人便不会有事了。”他的声音清淡如常,我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浅浅的疲惫。想来这几日在外,他应是忙坏了。
我于是不敢乱动。耳边是他平稳的心跳,我静静地聆听着,顿时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我就这样睡去了。
梦里却并不安稳。我看见二夫人用一双血淋淋的手捧着一个刚刚成形的胎儿,声嘶力竭地朝我哭喊,说我害死了她的孩子。旁边站着父亲,姜止吟,甚至还有拂晓,瑞香!他们都指着我,瞪着一双双血红的眼睛,睚眦欲裂地控诉着我,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你这个杀人凶手,你不得好死……”
就在这时,二夫人手中的那个胎儿突然睁开了眼,漆黑如墨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我!眼角,还不停地流淌着殷红的鲜血!
“小姐,小姐!”
我蓦地醒了过来。
“小姐,你终于醒了!”锦葵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三皇子的人来了,正在外边儿侯着呢。”
“岁寒?”我感到头疼欲裂,蹙眉道,“他们要接我入宫?”
“是的。”锦葵点点头,“许是三皇子听说了这里发生的事儿,担心你,故而派人来接应呢!”
我迅速翻身而起。呼吸有些灼热,怕是着了风寒;站起来时,膝盖还是钻心的疼,全身上下也都酸麻不已,似要散架一般。然而此时的我也顾不了那么多,飞快地将自己收拾好,来到门口,便看到了等候的官轿。
“丫头!”谢公子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
我回头望着他。他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拉住了我的袖子,“你这是去哪儿?咱们不是和先生约好一起吃饭了吗?”
“什么时候?”我怎么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儿呢?
他拉着我转了个方向,使我们背对着外面的那些人,“你怎么就给忘了?你这丫头,莫不是淋雨给淋糊涂了?”说着,他朝我眨了眨眼。
我顿时领悟了他的用意。
“噢,想起来了!”我作势拍了拍脑袋,笑道,“先生这顿饭先欠着,待我回来,定要一次吃个够!”
我笑嘻嘻地朝他挥了挥手,暗自将他方才塞给我的纸条藏进了衣袖的最深处。
皇宫啊,我又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