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烨？！”

待我看清那人的脸时，不禁轻呼出声。

“止愚姐姐，你小点儿声……”他的声音有些虚弱，我看见他靠坐在窗台下，嘴唇泛白，衣袖上竟有鲜血渗出。

我放下手中花瓶，轻轻地执起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掀开他宽大的衣袖。借着微凉的月光，我终于看清了那道可怖的伤口，暗自一惊，赶忙寻来清水和毛巾，为他清理伤口，“怎么回事？”

“我去征兵了。”他疼地“嘶”的一声，额头又有冷汗渗出。我尽量将手放至最轻，撕下一片衣角，简单地为他包扎起来。

“你才八岁，如何能够征兵！”我哭笑不得，“退一万步道，即便是过了军营这一关，你娘又怎会同意？”

姜子烨是二夫人唯一的儿子，是她捧在心尖儿上的人。征兵这种吃苦又危险的事情，她怎会允呢。

“我不会放弃的。”他的手微微握紧，“早晚有一天，我会让勒将军看见我的努力。”

姜子烨的眼中闪过一抹坚定的光芒，他仰起头看着我，极其认真地说道：“我想成为勒将军那样的大英雄！我是男儿，志在远方，即便是娘亲也不能阻挡我去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雄心！”

我看着他仍有一丝稚气未脱的脸庞，暗暗感叹道，同样为二夫人所生，姜子烨和姜止吟二人，可谓是天差地别了。姜止吟这傲慢而自私的性子，简直是与她的母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转念一想，那子烨呢？莫非是像父亲？

脑海中浮现出父亲冷漠的脸，我不禁连连摇头，飞快地抛去了这个想法，若是子烨像父亲这般，那他日后的妻子，可有的受了！

“止愚姐姐，我征兵的事儿，你可千万别与外人提起，尤其是我娘！”姜子烨的眼睛圆圆的，像刚出生的小鹿一般。

我了然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道：“不过你还小，这毕竟是件危险的事情，你可切记要保护好自己，断不能……”话未说完，便听到院中传来喧哗之声，且愈来愈近——

“奴婢亲眼所见，三少爷便是跑进了这所院子！”丫鬟的声音在门口传来，随后，大门被猛地推开，二夫人带着一群下人忽然闯了进来。

“烨儿！”她尖叫着跑了进来，迅速来到我们的面前，待她看清姜子烨毫无血色的脸和血迹斑斑的衣袍时，忽然如疯了一般，“啪”的一声，便狠狠地将一巴掌甩在了我的脸上！

“娘！”姜子烨惊叫出声，想站起来阻拦，却又牵扯到了伤口，虚脱地便快要倒下，下人们见状赶忙上前搀扶。

盛怒中的二夫人已然听不进任何声音，她浑身颤抖着，拼命地推搡着我，尖声喊道：“小贱人！你对我的烨儿做了什么！”

一切发生地太快，我竟来不及反应。

我的身体被她推得连连后退，一个没有站稳，重重地跌坐在地，而我的背上那些原本已经快要痊愈的伤口，便狠狠地撞在了墙角，剧痛瞬间充斥了我的大脑，我的心口猛地一窒，身体似要散架一般。而刚刚被掌掴的左脸上，也仿佛有烈火在烧，剧烈地发麻，我伸手抚住——掌心也是一片炙热。

我强忍着头晕目眩，抬起头，望着此刻如恶犬一般的二夫人，心中一片森寒。

“唔……娘……”姜子烨甩开众人的搀扶与阻拦，踉跄地走到二夫人的身旁，伸手将她拉住。二夫人这才恢复些许理智，急忙慌张地扶住他的身体，一只手颤抖地抚摸着儿子的脸，不停地说道：“好烨儿，没事了没事了……”

“这不关止愚姐姐的事！娘，你太过分了！”姜子烨满怀愧疚地看了我一眼，便想挣开母亲的怀抱。

二夫人面色一凛，对下人们厉声呵斥道：“你们都愣着做什么！你！你！快扶三少爷回房歇息！你！速去叫老爷派人去请这全凉川最好的大夫！”姜子烨身体正虚，挣扎不过，很快便被众人扶走了。

“你们几个！”她伸手点了点剩下的那几个小厮，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咬牙切齿道，“把这小贱人关到废院之中，明日一早，便交由老爷亲自发落！”

“是！”

我浑身酸痛，任由他们架着，根本无力挣扎。在走到偏院之时，我看见了闻声寻来的娘亲。

“愚儿……孩子……”她哽咽着，清瘦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那样得单薄。

胸中压抑的难受，与委屈，在看到娘亲的那一刻瞬间崩发。

几个小厮将她远远地拦在身后，我看见她的面色在这月光的映衬之下，竟是如纸一般苍白；她的衣裙在夜风中轻轻摇晃，仿佛随时便要羽化而去；她望着我的目光是那样的凄凉与悲戚；她的泪水比这惨淡的月色还要清透几分……我只能用力朝她挥了挥手，让她赶紧回屋去。

渐渐地，我的意识愈来愈昏沉。

……

我在风雪中奔跑。

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如鹅毛般，壮阔地挥洒着。雪天相连，这整片天地间只剩白茫茫一片。

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也不知要去向何方，只是麻木而机械地向前跑着。

好冷啊……

雪花大块大块地落在我的身上，甚至粘在我的睫毛上，我随手将它拂去，便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行进着。风雪愈来愈烈，像一张洁白的幕帘，快要将我的视线淹没。我冷得快要失去知觉。

忽然，远处向我跑来一只通体银白的雪狐，它的身躯竟比我还高大，它的味道清凉而又温润，最令我欢喜的是，它的尾巴竟如一床棉被一般，柔软又舒适，我不禁一把将它抱住。

好温暖……

雪狐的身体一僵，似是想要抽身离去。我眉心一皱，紧紧地将它锁在怀中，不肯放手。

就在这时，我看到这片土地，从我们的脚下开始，一寸一寸地开始变绿。大雪慢慢地开始融化，天地间，忽而竟长出一片葱郁的树林，和煦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一时花香四起，鸟鸣阵阵。我的唇角浅浅地勾起，便这样安心地睡去。

……

当我睁开眼睛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凹凸不平的墙皮上爬着寥寥几只壁虎，墙角堆放着许多破旧的桌椅，屏风，上面布满了灰尘与蛛网。眼前的萧条之景，竟让我一时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很快，身体的疼痛便提醒了我，我揉了揉眉心，想起昨夜之事，逐渐清醒过来。

我努力回想着脑中残存的那只银白色的雪狐，昨夜，竟是一个如此奇妙的梦。

站起身，一件白色的披风从我的身上掉落。

我将它拾起，看着披风上那简洁而又精致的锦绣纹饰，眼睛倏而瞠大——

江谙先生！

这是昨日先生身上所穿着的外衣，我绝不会记错。我细细抚摸着，手中的触感丝滑温暖，如先生的气质一般，温润而雅致。

我的脸上热热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所充斥了，满满的就快要溢出来一般。

“吱呀——”废院的门被缓缓打开，我转过头，是瑞香。

“大小姐，”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三少爷已向二夫人说明白了，他的伤是与陆家公子比剑之时不小心所受，昨日便算是错怪你了，你且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