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锦葵见我走进屋内,惊喜地走上前来,拉着我四处检查,“都怪我!我昨日便不该离去的!”
我无奈地笑了笑:“傻锦葵,二夫人那样子,你就算是在场,也是拦不住的。”
“二夫人派人守了桑苑一整夜,不准我和夫人去寻你,夫人急坏了,又身在病中,回去便昏睡不起了。小姐,你快去瞧瞧吧!”我面色一凛,转身便冲了出去。
来到娘亲的床前,我将脚步逐渐放轻,放缓。她的面容苍白而又憔悴,眼眶之下竟是一片乌紫——昨夜定是一夜无眠。我细细地看着娘亲的睡颜,就连在梦中,她的眉仍紧紧蹙着,毋须言语,我都能感受到她的梦中那浓的化不开的悲伤。
我轻叹了一口气,不忍将她唤醒,便吩咐锦葵,待娘亲醒来之时,第一时间告诉她,女儿一切安好……
***
我紧紧地抱着怀中的白色外衣,望着清苑熟悉的大门,踟蹰着,却迟迟不敢步入。
“姜小姐。”我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只见昨日那谢公子正站在我的身后,眉目含笑地看着我。
我面上微窘,欠了欠身,讪讪道:“谢公子。”
“在下谢执言。”他双手一拱,飒然而笑,倒是十分的俊朗。似是瞧出我的窘迫,他体贴地道:“谢某也正好要去找先生,姜小姐方便的话,可以与在下一同前往。”
我愣了愣,便连忙点点头,跟在他的身后,走进了清苑。
我看着谢公子的背影,想着马上便要见到先生,心下顿时生出几分忐忑,几分羞怯。
穿过长廊,豁然开朗。
只见空旷的庭院之中,那抹白色的身影,一剑舞动,风震四方。他是那样的专注,一招一式间,恍若蛟龙出海,气贯长虹,倏而又腾跃而起,剑气划破长空,风云暗涌。
谢公子爽朗一笑,蓦地腾空跃起,一道掌风便朝先生挥去,而先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唇角一勾,随手将长剑入鞘,便赤手空拳地与他交战起来。
一时间,二人竟打的难舍难分。
我瞠目结舌。
只见谢公子出招迅猛,一个利落的旋身,便又是凌空一掌。我不禁心口一紧,心跳加速,不自觉地将怀中衣物放至一旁,双手握紧,快步上前观望。
先生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状似随意地侧身一躲,手中招式却凌厉不减。
忽然,一道迅猛的掌风受墙壁反弹,蓦地一转,竟直直地向我破空而来!我的心中猛然一惊,身体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便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之中。
掌风扫过之处,碎石四溅,落叶横飞,而先生凌空一跃,竟是纤尘不染。
我望着先生近在咫尺的容颜,只见他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日光下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我的心中顿时如小鹿乱撞,忽然竟希望时间在这一刻,就此停止。
站稳之后,我长长地呼出一气,却仍是无法平息心中强烈的悸动。
“执言果然还是不敌先生。”谢公子连退数步,单手撑地,虽是落了下风,面上却丝毫不见恼意。他利落地翻身而起,看了我一眼道,“先生还有客人,今日我便先行告辞,下回再来叨扰。”
说罢,他对我微微一笑,便拱手离去。
忽然间,院中便只剩下我和先生。风吹过庭院,吹得满院的树叶沙沙作响,吹起我心头的层层涟漪。我望着他,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从容地伸出手,温和地笑道:“姜小姐请。”
“止愚,先生叫我止愚便可!”我脱口而出,脑海中仍回放着方才那场精彩绝伦的比试,忍不住赞叹道,“原以为先生是一位文士,不曾想到,先生竟有这般武艺。”
“承蒙谬赞,”他温雅一笑,不甚在意地道,“江某诠才末学,不过是年少时习得的防身之术罢了。”
此时,似有一幅快意恩仇,刀光剑影的江湖画卷,在我的脑海中徐徐展开,我的眼中满是掩藏不住的钦羡与向往。
他望着我,深邃的眼眸中似有波澜暗涌,变幻莫测:“止愚想学吗?”
“我,真的可以吗?”我惊喜地瞠大双眼,忽而却又面色一黯道,“可是,止愚今年便要满十岁了……”
先生轻笑道:“你还是个孩子,只需多下些许功夫,倒也为时不晚。”
我顿时喜笑颜开,蓦然跪地,动作夸张地作了个揖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他笑而不语,大手一挥将我扶起,衣袂翻飞间,便绕到我的身后,动作极其轻柔地牵引着我,从容地施展着步法。
步伐流转间,院中熟悉的景致在我的眼中一一闪过,曾发生在这所宅院中的所有灰暗过往,心中深藏的压抑与苦闷,在这一刻,竟忽然间烟消云散。
日光温柔,风也温柔。
若是可以,我愿意在这一刻的温柔中死去,再也不用为父亲的一个眼神胆战心惊,不用在二夫人的肆意凌辱下忍气吞声,不用为娘亲的心低意沮而惴惴不安……
一招一式间,他离我是那样得近。我的脸竟又热了起来,一时间,心如擂鼓。
他的气息包裹着我,清凉而温润,却让我忽然想起了昨夜梦中的那只雪狐,我的心里咯噔一声,猛地想起此行前来的目的。
我急忙上前一步,转而福身道:“止愚竟忘了,此行是来向先生道谢的。”
“昨日……先生的衣裳……”今日一定是这十年以来,我的脸红得最频繁,最熟,最透彻的一天。
“无妨,”他不甚在意,打趣道,“你便学有所成,就当做是对江某的感谢了。”
就在这时,少女清亮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愈来愈近——
“江谙先生!这是皇上赐给我娘的鹿胎酒,听说是由外邦使臣……”
“姜止愚?!”
我抬起头,看到姜止吟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并在一瞬间转变为赫然大怒。
“你不好生在桑苑呆着,跑来先生这里作甚!”她的眼睛瞪的老大,若是目光可以杀人,我怕是已经被她活剐了千遍万遍,“莫非,我娘昨夜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先生目光一寒,上前一步,悄无声息地将我挡在了身后:“二小姐美意,江某心领了。”
他微微欠身,谦恭而不失优雅地拱手道:“只是这酒,既是御赐之物,皇恩浩荡,江某是断不敢收的,还望二小姐海涵。”
姜止吟不甘地跺了跺脚,冷哼一声,将手中酒囊用力地往身后丫鬟怀中一扔,扭头便走了,走之前,还不忘恨恨地剜了我一眼——
这一刻,我竟感到如此的神清气爽!
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之感,从我的心底油然生出,瞬间便贯穿全身。
我望着先生挺拔的背影,默默出神。
……
先生,你便是来拯救我的那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