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寒不敢置信地看着池洛汀,这一次,他耐过性子,站立于她对面等待,等她说一句方才话语不过一句玩笑,等她说一句苏慕寒,我爱你。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等到,他心中本就郁结,带了悲戚一字一句去问:“你此话当真?”
池洛汀笑着掩面道:“夫君还怕我小气么?你我成婚三年有余,我不曾为你诞下一儿半女,其实为你纳妾,也是爹娘的意思,你是苏府独子,我如何能让你苏家断了香火?”
“所以,你不想我纳妾,只是顺了父亲母亲的意思,对不对?”苏慕寒话语迫切。
可池洛汀摇摇头:“你分明知晓,我心里的人,不是你!”
“三年了,已经三年了,你还没有忘记?”
池洛汀望向窗外,正值盛夏,满眼繁茂,勃勃生机,可她的眼眸,望见的却是满目疮痍:“有些人,是劫,三年也好,五年也罢,一眼,便是一辈子!”
苏慕寒于池洛汀的心,于那一刻死去。
他顺了她的意,纳了两房妾侍,宠爱有加。
从此之后,苏慕寒再未踏进过池洛汀的房间。
池洛汀依旧居在苏府,却从苏慕寒的生命里彻底退出,他们便是连偶然间的相逢照面,也不曾有过,或许,花开花落自有时,一切,天注定。
时光流逝,岁月匆匆。一切,似乎不曾改变,看那满园花草,依旧葱茏得醉了树荫;可终究还是有了些许改变,譬如说苏老爷过世,苏慕寒当了家;譬如说苏慕寒的一个名唤绿柳的妾侍为他添了一个大胖小子;又譬如说,池洛汀患了病,消瘦得不成形了。
那一年的冬至,苏慕寒阖家聚在一起,厨房下着饺子,屋中热气腾腾,欢笑声不断。
锦绣怯生生来寻苏慕寒,不曾开口,苏慕寒便已冷笑:“你家小姐让你来请我的么?这么多年了,甚是难得啊!”
锦绣摇摇头,只是说:“姑爷,我家小姐怕是……怕是不成了,是奴婢自己来……寻你。”
苏慕寒登时站起,哪怕他的妾侍带了孩子急急唤他,他依旧走得头也不回。
只是临了门,刚要踏进屋子的刹那,他听到了池洛汀的声音,脚步一顿,侧耳去听。
他听到池洛汀的声音断续,可句句清晰,她说:“那一日,那样大的雨,你……你一身灰衣……掩不住你……飞扬神气……这辈子,我们……没机会。黄泉路上……我会……会等着你,你不来,我便……我便不会走!”
苏慕寒已踏了半截的步子调转了方向要离去,可锦绣冲进去惊呼数声于他道:“小姐,已经走了!”
苏慕寒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慌忙扶住门框,却猛然间,咳出一口鲜血。
只这里人影寂寥,唯一的丫鬟此刻尽是悲戚,无人察觉。
他知道自己在乎她,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他觉得自己已经将她遗忘,这世间,谁少了谁,不能过活呢?
可原来,他从不曾忘记她,就如她从未忘却过她所等的少年郎一般。
池洛汀,早在不知不觉间,镌刻于他骨髓。
苏慕寒没有回身去望一下,他往前走,走得坚决,头也不回,只无人瞧见,他眼眶蓄满的泪,刹那间,奔涌而下。
池洛汀走后,苏慕寒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下来。
梅花盛开的时候,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望窗外皑皑白雪,簌簌红梅,莞然而笑。
真像啊,便如他们成婚那一日。
那一日,他本是要同她说:“池洛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只那样一句话,临到了头,也不曾说出口。
终究是他,阻了池洛汀与那名唤柯简的美满姻缘。
苏慕寒闭眼的刹那,那白雪消融,红梅凋谢,周围的一切迅速消散。
沈从星与石昆砚,又站在C大的操场之上,不远处,池洛汀的魂魄依旧就那样站着。
她所站的地方,近千年前,是那条长满青苔的石板街,她身后,该是有着狭小屋檐的木板屋……岁月变迁,一切都变了,只有她,依旧站在那,耐过性子去等。
石昆砚盯着池洛汀的背影道:“她等的人,如果不是柯简,那么会是谁呢?”
沈从星语调冰凉道:“她等的人,是苏慕寒。”
“苏慕寒?”石昆砚不是没有想过,但他还是有自己考量,“可他们之间的纠葛,你刚刚应该看得很清楚。便是死了她都要等苏慕寒,那活着的时候,她又为什么,一次次将他从自己身边推离?”
沈从星冷笑道:“以你的能力,鬼魂上了百年,你便看不到她的过往了,更别说池洛汀的魂魄游离了近千年。所以刚刚那个故事,并不是你看见的,而是别人早就结好的梦境。”
“所以……”石昆砚的思路有些明晰了。
但不等他说出口,沈从星率先说道:“所以,那只是故事的一面,而故事的另一面,却不是这样的。”
只是待沈从星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些时,石昆砚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池洛汀上了,他目光转向了沈从星,带了些试探:“你是……沉星?”
沈从星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嘴角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池洛汀的故事,其实是这样的。那年少青衫时,一眼万年的爱恋,倒果真如此,没半分偏差。
而故事曲婉转折在池洛汀偷溜出池府,让柯简将他带离的那一日。
那一日的雨,缠缠绵绵,柯简将池洛汀留在屋檐下转身,她就在那安静地去等待。
与她一同等待的,是不远之处,也着嫩黄衣衫的少女,她眼眸灵动,带了欣喜,池洛汀悄悄去瞧她,却在对方望向自己时收回目光,仰头似看那雨帘垂落的模样。
也不知等了多久,柯简不曾来,雨帘中,一个孩童踉跄间摔倒,她见之,不顾雨落匆忙,奔赴而去,急切问询道:‘小弟弟,可是摔疼?’
小男孩‘哇哇’地哭,雨越落越大,哭声被那雨声遮掩,她耐过性子安慰过男孩,想着带他找地避雨,只男孩不依。
没一会,一个老妇人挽着篮子出来相寻,见了男孩,便是连一声道谢皆无,将他匆匆带走。
池洛汀有些错愕,但马上释然,她见身上衣衫尽湿,无奈笑笑,朝着之前的屋檐走去。
可她看见不知哪里冲出一伙人,将方才与自己一同避雨的女子抓了过去。
雨落成了帘,她瞧不分明。
可是她多了个心,悄悄尾随而去,看到女孩被塞入了麻袋,带到了一间华丽的楼阁,那楼阁上‘春风楼’三个字,被雨水冲刷得格外清晰。
而后,她又看到柯简从那楼间走出,满面喜色,一个打扮花枝招展的年老女子将一个重重的钱袋子,塞入他手中。
柯简上了马车,马蹄哒哒,不曾朝着池洛汀躲雨的那个屋檐而行,却是朝着城门的方向,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