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祭掀帘出来时发现苏戬并不在屋内，透过窗子看去发现她正坐在屋外的冰桌上赏玩着一盏桃花灯。

“你对冰雕也感兴趣？”灭祭走出。

苏戬摇摇头，“说来不怕你笑话，我从小跟着娘亲四处经营，嘴皮子不算太笨，就是这双手愚笨的厉害，什么精细的活都做不了，琴棋书画是样样不通，更别说这雕刻，那真是想都不敢想的。”

“那你喜欢什么？”灭祭坐于一旁，陪她一起看着桃花灯。

“喜欢钱啊。”苏戬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那我当日送于你那么金子，你为何不收？”

苏戬冷呵呵笑道：“傻子才会收好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何况你当日又来势凶凶的，我躲你都来及了，怎会收你金子？”

“你倒是聪明。”

“那是自然的，生意人嘛。”

灭祭瞧她这模样，虽说穿着打扮有些当年的样子，可神态语调却怎么都找不回了，三十年的人间生活确实彻底改变了她，“我睡了多久了？”

“一天一夜吧。”

“多谢你照顾我。”

苏戬不以然，“不用客气，礼尚往来，只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吗？”

“你就这么想知道？”

“本来不想知道的，但是这山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再不听点故事岂不是要闷死我了？你若愿意说我自然是高兴的，你若当真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反正这伤也我没什么关系，你即使说了，我不过也只当故事一听而已。”

“那便不要知道了，小事，不值得一提。”

苏戬低眉一笑，眼神虽盯着桃花灯，可心里却不是滋味，原来在你眼里，你的命不值一提。

“你还想去找那个人吗？”短暂的沉默之后，灭祭还是问了这个让自己会有介怀的问题。

“找啊，肯定要找的，我余生的唯一心愿就是找到他。”

“找到他以后说什么呢？”

苏戬再次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她托着下巴，笑道，“我和他是有缘人，我相信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也一定能认出我。不管他是谁，拥有什么样的身份，不管生老疾病，往后余生我都愿陪在他身边，至死不离。”

灭祭听着这样的话，冰冷的手仿佛又没有了温度，苏戬，你余生若得莫华照顾也是不错的归宿，“若是我告诉你，我知道这个人是谁呢。”

苏戬眼冒星光，激动的一下站起身子欣喜的望着灭祭，“你当真知道他是谁？他是谁，他在哪？”

这样开心的苏戬，可她的笑容却不是为了自己，灭祭故作高冷，强颜欢笑，“不急，你乖乖在这陪我半月，时间一到，我自然送你去见他，往后有他照顾你，你都不用愁金子的事了。”

“为什么这次你回来总跟我说半月之约，半月之后你要去哪，要做何事？”其实，苏戬是明知故问的。

“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你不用多问。”

“那半月之后，你我是否还能再见？”苏戬又问。

“怎么？想我，舍不得我了？”

苏戬不吃他这一套，故意凑近脑袋，眨巴个眼睛望着他，淡定的说道，“如果我说是呢，你会怎么做？”

灭祭也未曾想到她会这般回答，“是？莫不是你真喜欢我了，那你那位梦中的情郎怎么办？不要了？”

苏戬哈哈大笑，“这位公子，您想多了，这天下的情份不都是男女之情，你救了我是我的恩人，再者你我投缘相聊甚欢，也算朋友，日后相约一起饮酒吃茶也是常事。”

“若我不想与你是寻常之情呢？”

“你既然心里有我，为何此次回来言语之间大有来日绝别不见之意？”

灭祭故作叹息，“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你既有了意中人，我又何必强求，见了只会心生感触，徒增悲伤，如此不如不见，也好不必相思。”

苏戬知他说的是假话不过是为日后诀别所说的托词，这一句一字都扎着她的心又疼又涩，灭祭你当真要舍弃自己的性命只为换她这一世的平安喜乐吗？可若你真的死了，她这一生又怎会平安，怎会喜乐呢？

苏戬转身去收拾干柴以遮掩眼中强忍的泪水，挖苦道：“你一堂堂妖君算什么正人君子，何必把自己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灭祭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故意催促，“饿了，去弄吃的吧。”

苏戬抱着干柴进了厨房，“知道了。”

两人各怀心事，各自沉默，灭祭坐于院中，眼光一直落在那盏桃花灯上不曾离开，苏戬抱着木柴躲在门后沉默不语。

吃饭的时候两人也少有的都没有说话，直到晚上大家各自睡下，也都没有交流。

这一夜，又下雪了，苏戬躺在床上透过窗子刚好可以看到屋外的雪花，它们印在窗户上，又慢慢化去，像极了虚清诉说的这段故事，印在脑海中，又慢慢退去，这段陌生的却又让人感触的记忆不是自己的，却又是自己的，她不想记起，却又忘不掉，她想清晰的回忆却又是模糊的，在这纠结的彷徨中苏戬唉声叹气，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夜，好静啊。静到，都能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

歌声，很轻，很轻却又悠扬的歌声，它慢慢传来，由远至近，苏戬猛的惊起连鞋都未穿就赤脚跑了出来，她分明听的清楚，那是梦中的歌声，是哄她入睡的摇篮曲。

安静的前厅里，昏暗的烛光下，灭祭悠然自得的模样躺在那，半睡半醒之间，忽然他睁开眼睛就看到苏戬直愣愣的站在那，脸上的表情既兴奋又惊恐，“为何不睡？做恶梦了？”

一滴泪水打湿了赤脚，打破了这夜的寂静。

原来是你……这些年里梦中出现的人竟然是你……你来找我了，我却没有认出你。

是你……

居然是你……

苏戬哭了，灭祭以为她是做恶梦吓的，便故意掀开被子的一角逗她，“怕了？要和我一起睡吗？”

苏戬擦去眼泪，想都没有想，坚定的步子，三两步就踏上了灭祭的床，一下子钻进被子里，埋头在他胸前紧紧的抱着他。

是他，是他，真的是他，就是这个温度，就是这个怀抱，就是这个味道，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灭祭被她这整套行云流水般的熟练动作给吓倒了，半天也没动，就是惊讶的望着怀里的这个小家伙，难道她在梦游？

“你怎么了？”灭祭拍拍她的头。

苏戬一边哭一边打开灭祭的手，不说话，继续哭。

“你到底怎么了？”灭祭再次拍拍她的头。

可她还是打开灭祭的手，继续埋在他的胸前哭。

灭祭意识到出事了，不是做梦恶这么简单，立刻坐直了身子强行她的头给抬了起来，“你到底……”

唇齿间的话全被苏戬伤心欲绝的眼泪给堵回去了，灭祭感受的到，她是真的在伤心，他心疼的搂去被泪水沾湿的发丝，轻柔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有我在，不用怕。”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原来那个人就是你？”苏戬边哭边说。

“哪个人？”

“我梦里的人！！！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个人就是你。”

灭祭呆住了，“我？怎么会是我呢？”

苏戬气的直打他，“就是你，就是你，这首摇篮曲就是他在梦里给我的唱的，不会有别人。”

大梦初醒，灭祭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苏戬一直梦到人是霍良玉，是在大无量山初次与她相识的霍良玉。

不是莫华，没有莫华，从来就不是莫华。

想到这里灭祭心情大好，一把将苏戬紧紧搂在怀里，原来这个人心心念念，想要共度余生的人是自己，没有别人，没有别人。

“我以为你心中有了别人，怎么想到你梦的是我。”

苏戬靠在灭祭怀里，“若我早点认出你，当日便不会把你赶走，那一屋子的金子也就都是我的了。”说到钱，苏戬又开始鬼哭狼嚎。

灭祭无奈笑笑，拍拍她的头，“小财迷，你傻啊，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吗，你若喜欢，我便用金子为你打造一座宫殿。”

“那倒也不用。”苏戬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说道，“本来我赚钱也就是为了去找你，既然现在找到你了，那我也用不了这么金子了。”

“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灭祭故意逗她，他就是很想从她的嘴里说出喜欢他，在乎他的这些话。

苏戬从灭祭的怀里抬起头，郑重其事看着他，“不管你是人是妖，是霍良玉还是灭祭，不管世人与神界如何看你，在我苏戬眼里，你是个好人，你是我心中最在意的人，我要与你长长久久，白头到老，子孙满堂，永不分离。”

灭祭被这样的痴情告白感动着，经历了两世，四十年的时间，他看清了自己心，也明白了苏戬的心，他轻轻抚摸着苏戬的脸庞，在她那柔情似水的眼睛中他看到了情真意切，这是世间最珍贵的财富，而这样的财富是他的。

只是……

这一大段话里，灭祭只对四个字感兴趣，子孙满堂。

如果想要子孙满堂……那……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