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衣衫、通红的双眼，一步一步，沉重如山的脚震碎了踏过的每一个台阶，结界被破惊动了所有人，寂静的夜空突然骤亮如日，整个圣山都热闹起来了。所有的弟子都如惊弓之鸟一般倾巢而出。

红菱从人群中挤出来，见是苏戬便急忙走上前，她是唯一一个没有拔剑对向她的人，也只有她如今能靠近苏戬。

看着红菱惊慌失措的眼神，苏戬又想到了怀素，被愤怒蒙蔽的心又燃起了一丝丝理智，有些人确实罪有应得，死不足惜，而有些人是无辜的；莫言残暴，可红菱心善，魔界如此，神界亦如此，善恶从来都不是独一无二的。

“苏戬，这是怎么回事啊，你这怀里抱的是谁啊？”红菱小心翼翼不敢问的大声，生怕为苏戬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因为她感受的到苏戬浑身充满杀气，而圣山的人对她如今这模样也是戒备的很，可是她心里相信苏戬这个样子一定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天尊何处，我要向他讨个公道。”苏戬眼神中的戾气依旧没有散去，说话时都不曾看过红菱一眼。

“天尊在玉清宝殿，只是你这……”

苏戬不再回答她，脚步毅然朝着玉清宝殿而去，其它弟子们怎肯让她这样闯进云，纷纷拔剑拦她，可是如今的苏戬单凭他们又如何拦的住呢？那些拦她的人，自然拦不住，不拦她的人恐惧的躲到一边，红菱夹在中间进退两难，但是她相信，这个夜里，这个瞬间，谁也拦不住苏戬。

苏戬抱着丫头大步跨进殿中，众弟子持剑紧随，星宿天尊见她双眼尽是仇恨，周身所散发的杀气极为可怕，虽不知她为何而来，却也知她今夜必然是不会善罢干休了。

红菱左右瞧瞧整个大殿里的人全都对苏戬剑拔弩张的，她不敢说什么，只能紧张的退到不起眼的角落里，观察着大家。

“这位姑娘，你这是……”

“莫言何处？”

“莫言哪里得罪了姑娘，我替他向姑娘赔罪，我这个弟子生性直爽，但本性不坏……”

苏戬冷冷打断他的这一段荒唐话，“杀人偿命，待他偿了这命天尊再替他说好话吧。”苏戬的话其实已说的十分客气了，她在心里其实是咬牙切齿的，卑鄙，无耻，龌龊，自私、狂妄、由始至终……他们从来没有变过……自视为高高在上的神，干的却一样是些残暴不堪的事情。”

四千年，苏戬看到的神，依旧是这幅模样，无论是四千年前，还是四千年后，在苏戬眼里她始终看不清神族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族群？

星宿天尊隐约觉得此事可能与魔族有关，便仔细瞧了一下苏戬怀中的孩子，确实是魔族的人，只是胸口重伤，而那剑伤……竟是莫言的善悯剑所留，当下大惊，莫言竟真的……

“姑娘，这孩子……”

苏戬强忍泪水，“莫言所杀，如天尊所见，她还只是个孩子，一个无辜的小小生命，她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要惨被莫言一剑穿心痛苦而死？天尊能否给我个交待？”

星宿天尊当即让弟子去请了莫言，谁知话音刚落，莫言便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随同而来的还有莫华等人，莫芸见了苏戬怀中的孩子当下便惊了，望着莫言一幅不可置信的模样，“师兄，你真的去了魔族？”

“魔族都该死，他们杀我师兄弟，这般血海深仇难道我做错了吗？”莫言仍是那般趾高气昂的模样，仿佛苏戬怀中抱的根本不是个孩子，不过是一个死去的牲畜，他眼中竟没有丝毫怜悯之心，看着他这幅模样，苏戬真后悔啊，如果她不是战神，她可以不顾一切，现下就杀了莫言，挖出他的心，割下他的肉，将他投入鬼界万劫不覆的深渊永世不得超生。

可是……偏偏她是战神，她不能轻易杀人，更不能借着自己的私情生恨而起了杀心。

她质问莫言，“这个孩子不满十岁，尚是幼童，她杀你几个兄弟了，她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魔族初生之时是杀了不少人，可冤有头债有主，谁杀的你去杀谁，我绝无二话，可你……堂堂神族，星宿天尊的十二真传弟子，却杀一个小小年纪的孩童，如此残忍，你与魔又有什么不同？你不知悔改，却还理直气壮，这便是你们圣山的态度吗？”

莫言骂道：“你不要为她们狡辩，那日你在灵台听学之时所说的话我早就听闻了，你一心向着他们，本性也不是好东西，但念在你非魔非妖，我放你一马，不与你计较，你还不速速带着这小孽障滚出圣山。”

“莫言！”星宿天尊大怒，万没想到他竟真的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残杀无辜你可知罪？”

莫言还是不认，继续反驳道：“我没有罪，既然要血债血偿，魔就不应该活。如果你们要定我罪，就先替祭剑堂死去的亡灵们讨个公道，你们于他们面前去狡辩是非，你们问问他们是否对魔族仁慈？他们若说不杀，我自然不杀。”

“你凭什么说魔族就一定该死？”苏戬还在据理力争，她知道这样的成见动用武力是解决不了的，她杀的了一个莫言，她杀不了所有圣山的弟子，就算没有莫言，他日也会有别人，成见早就像心魔一样深深的在他们的体内生根发芽了。

“魔族杀我弟子，本就该死。”众人开始附和莫言。

苏戬义愤填膺看着众人道，“你们有什么资格让他们都死？天生万物，这世间的一切生物都是平等的。你们凭什么剥夺他们生存的权力，魔就不能活吗，如果魔不能活，老天爷为什么要让这个物种生存在这个世上。这星辰、这山峦、这大地、这日月，有哪一样是你们造出来的？这世间的花草树木，有哪一株是你们种出来的？你们有什么权力觉得别的生命不能享受这些？你们的优越感和自信感都是哪里来的？血债血偿，谁杀的你们找谁报仇，灭人族群，杀及老妇幼小算什么正派作风？”

红菱在一旁一直想要开口帮苏戬说些什么，可是周围异样的声音太多，而她不过是个小小的求学弟子，人微言轻，几番想要开口都无奈低下了头，只能默默的站在人群之后看着那个孤立无援的苏戬，可是这一刻红菱居然有些赞同苏戬，她从来没有想过四界平等的话题，她一直觉得神族才是高贵的血统，没有人告诉她妖与神是一样的，魔也是有生存下去的权利。

自四界诞生以来，从未有过人为魔族说过支字片语，更何况是这般据理力争，字字发自肺腑，星宿天尊听着苏戬的话心中难勉触动，这世间当真有人视所有族群一视同仁？

苏戬的话也彻底激怒了其它弟子，“你要为他们讨公道，那我们的弟子呢，难道就该死吗？就因为没有当着你的面杀，你就不承认他们犯下的杀戮了吗，就因为那还是个小女孩，你就生了侧隐之心，觉得我们惨忍了？那你又可知，我们的弟子死的时候也只还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啊，他们的血也是红色的啊，你为何就不怜悯他们？”

“你不能因为他做的一件好事就彻底抹灭他曾经做的所有坏事，伤不在你，你自然不觉得痛，谁都会说风凉话，你未见过我们的血，就别否定我们的恨。”

“杀了这个孩子固然做法不妥，可她的命运也是她的族人造成的，要怪也怪不得我们心狠，若他日轮回便投胎到好人家，不要再做魔，也算我们给她积的功德了。”

听着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激言，苏戬仿佛又回到了当日她被罚登上幻灵镜的那一天，一样的场景，一样的人，连莫华都是一样的神情。

可他们说的也没错啊，她自己何尝又有权力要求别人忘记仇恨，那些死去的生命也是无辜的，他们的怨念又由谁替他们去讨个公道，可是……这个世间究竟有没有公平呢？谁来定这个公平呢？

苏戬低头笑了，耳边响起了当日冥楼在灰飞之前说的话：

‘你的战神之位也是踩着别人的尸骨换来的。’

‘你从来就不知道真相是什么’

‘保护你的人未必就是你的恩人，他人口中的恶人也未就是罪无可恕。’

‘你我从来就不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