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治疗过程中,他在对冷玉的限制,主要采用了以下几种方式:
网络咨询的限制。
由于他们相距较远,无法进行常规的会谈,因此他们之间咨询开展的主要阵地就是网络。
客观地说,他们的咨询方式是以网络咨询为主,以面谈为辅,以电话咨询为次辅。对于冷玉的限制也主要体现在网络咨询的设置上。
在咨询的初期,程佳珺对冷玉的态度主要是共情、理解、接纳,也就是“抱持”的姿态,鉴于她的问题较多较重,并没有对她进行严格的限制,无论是频率还是次数。
后来由于冷玉过多过频繁地咨询,甚者将网络咨询当成了聊天对话的方式了,这让程佳珺感觉到不堪重负,因此他便对她提出了限制咨询频率和次数的限制要求,但是还仅仅是讨论咨询限制,冷玉便体验到是程佳珺要“抛弃”她,而感到极大的愤怒和痛苦,便以自虐的方式主动要求关闭咨询。
关闭并结束咨询并非程佳珺的本意,但是冷玉已经将此意图投射到他的身上了,他便只能接下她的投射,并希望她以后能明白她的大量的“投射”会给她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困境。
而且,作为治疗师,在冷玉以自虐的方式说要结束咨询,实际上是以此为要挟,希望程佳珺能放弃对她限制,并安慰她且继续为她提供无限制的咨询服务。
如果他屈从了她的自虐式要挟,那么他将会把自己的工作陷入被动的局面,且是与她的潜意识的自虐形成了“共谋”。所以,虽然程佳珺此时很不愿意结束咨询,但是也不得不终止,带着一些不安与牵挂。
第二次限制,是在冷玉被误诊为卵巢癌之后。由于冷玉误认为自己患上了卵巢癌,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联系程佳珺。
而程佳珺出于危机干预方面的考虑,感觉身处患癌危机之中的冷玉是需要他的支持的,因此便开通了她的网络咨询并为她继续提供咨询服务。
后来在确认是虚惊一场的时候,他果断关闭了网络咨询,再次对她采取限制措施。因为冷玉在这个过程中暴露出来的意图很明显,就是症状的次级获益,她希望利用自己患病这件事重新让她的医生回来,且她顺利达到了目的。
如果不加以限制的话,以后她还会如法炮制,为了达成自己的愿望而将自己陷入更大的问题之中。
第三次限制,是在冷玉的父亲去世之后。
程佳珺第三次回到咨询中来,是因为冷玉遭遇了丧父以及离婚等一系列的生活危机,在关键的时刻,程佳珺陪伴在她身边,虽然只有文字,但是对冷玉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安慰。
但是他只能起到陪伴的作用,在冷玉强大的死亡本能面前,他的力量明显不足以与之抗衡,他并没能阻止她将自己的生活拖入深渊。
但是他的存在让她挨过了这些危机事件的冲击,她在之后也向他表示,她渐渐走出了丧父之痛且又开始学习心理学了。这时程佳珺第三次关闭网络咨询,对她进行限制。
这次的限制,他的意图主要有两个,一是切断她可能的症状次级获益的可能性;二是希望她能独自走过哀伤的旅程,他深知她并没有真正从丧父的伤痛中走出来,而只是因为有他在,暂时掩蔽了她的丧亲之痛,唯有他离开,她才能完全彻底地处理她的哀伤。
但是这次限制是有巨大的风险和隐患的,那就是冷玉的承受力未必能让她安然度过这次限制。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这次的咨询关闭体验为是限制,而只是强烈地将其体验为是“抛弃”。
加上父亲离世的“彻底抛弃”,加上离婚的“抛弃”,她感到愤怒且绝望。
在这种强烈的愤怒和绝望之中,她一年多的时间真的是得了“失心疯”,在梦中一遍一遍地体验着伤痛,一次一次地离开生活到天涯海角去流浪,一次次地想要自杀。
好在最终在经历了无数的痛苦和磨难之后,她又渐渐好了起来。这一局,她不知道程佳珺究竟是赌输了还是赌赢了,她究竟是得到了还是失去了。
她书架上有一本《哀伤治疗——陪伴丧亲者走过幽谷之路》,但是她从来都不敢拿过来阅读,因为她害怕自己会陷入对程佳珺的更多的怨恨之中,怨恨程佳珺没有陪伴自己走过那段幽谷之路,让她在病理性哀伤的失心疯之中饱经折磨。
但是从治疗的整体上来看,程佳珺这次算是赌赢了,因为她最终还是独自走了出来。就像后来他们见面之后程佳珺面对冷玉的愤怒质问时所解释的:“我想让你自己走出来,从长远的角度来说,对你的成长是有好处的。”这真的是一场豪赌。
第四次和第五次限制,是在冷玉在比较好的治疗关系中成长了起来之后。
程佳珺在第四次回到治疗之中,既充当了冷玉的心理医生,又充当了冷玉的心理学老师。
让冷玉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了非常快速且巨大的成长,可以说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冷玉实现了将程佳珺作为重要客体的内化,形成了稳定的内在客体。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冷玉的理想化移情更加强烈,强烈到已经不再对她的成长有帮助,反而形成了阻碍了。
她为了逐步实现与程佳珺“在一起”的愿望而进行了一些现实的努力,比如说忽略现实生活中的人事物,全心全意只扑在心理学的学习还有与程佳珺的交流上。
这个时候如果再继续纵容她的理想化移情的话,那将会是个巨大的灾难,因此,程佳珺考虑再次对她进行限制。
但是他并不想直接关闭网络咨询,因为他也深知这对冷玉的学习成长很有帮助。
程佳珺希望通过在他们的治疗关系中加入一些因素,比如说让她再找一位咨询师,让他们之间密不透风的“二元关系”变成“三元关系”,以便保存他作为治疗师的功能。
但是冷玉对“二元关系”的执着,根本无法容忍“第三者”的插入,原本有时还会找其他心理医生解决一些小危机的她,为了向程佳珺表忠心,从此彻底不再咨询任何人任何问题了,只是一门心思地想要说服程佳珺,放弃他的坚持,回到他们的“二元关系”中来。
在此过程中,冷玉不惜在此使用自虐的方式,让自己的生活一次次地陷入困境,并以此来要挟程佳珺放弃坚持。
但是程佳珺自始至终都没有屈从于她的要挟,而是以更加强硬的态度坚决拒绝她的祈求和要挟,并且在冷玉将自虐升级的时候,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态度,并强硬地说:“你再如此的胡搅蛮缠,我需要将原本只要求你咨询其他咨询师一年的期限再增加半年。”
但是最终冷玉都没有让步,她宁愿去死,都不愿意背叛她的医生,因为她只是将程佳珺让她再找一位咨询师的做法体验为“抛弃”,是希望借其他咨询师来摆脱她,这她哪里能够容忍?
最后不得已,程佳珺坚持说:“如果你再一意孤行,我就要彻底关闭咨询了,而且以后再也不会再打开。”
冷玉最终还是没有妥协,这一场抗衡,谁都不愿意让步妥协,最终只能结束关系。
这次限制可以说是以失败了,但是程佳珺的不妥协却是他唯一的选择,也是他对冷玉所采取的最终极的限制。
如果他妥协了,那么他将失去他的权威性,而他的权威性的丧失,对冷玉来说是最大的伤害,因为她需要依赖权威的客体来维持她的既往的治疗效果,否则理想化客体形象的坍塌将会把她推入另一面,即极端贬低的迷障之中。
因为冷玉人格中的反社会性人格部分的“战胜他人”的心理始终都在运作,她在写读后感,在与程佳珺的交流中,始终都想战胜程佳珺,成为治疗的主宰。
如果程佳珺妥协了,让冷玉成为战胜的一方,那么久会严重强大她的自我全能与病态自大,也会让她贬低治疗师,将其废黜,让治疗师彻底失去其治疗性功能。
而程佳珺宁愿结束治疗也不愿意妥协的态度,让双方的这场拉锯战最终打成了平手,没有谁从中胜出,也没有谁被淘汰出局。
虽然说他们之间不再有形式上的咨询关系,但是治疗却依旧在持续,在冷玉的心里继续着,他依然可以作为她的治疗师发挥着治疗的功能。如此看来,终是程佳珺略胜一筹。
“治疗师的职业态度,既允许他跟病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又能够触及他自己的和病人的情感,这是实施分析工作中的最伟大的贡献。亚农(1985)称其为是‘分析姿态’。”(《病人与精神分析师》Josph Sandler P95)
程佳珺在对治疗关系中距离的保持上做到了这种“分析姿态”,既能在强硬的态度中拉开和患者之间的距离,保持治疗界限,又能触动患者的潜意识,让她对自己的潜意识以及治疗关系进行深入的探索,寻求对自身、对治疗师以及对治疗关系的理解。
而他对“二元关系”的打破,正是对界限和距离保持所作出的努力,这也是打破患者“封闭系统”的努力。
正是这种一次又一次的对“封闭系统”的打破,才能对患者起到“震惊”的效果,让她开始有意识地进行深入反省和自我修复,并在这种修复“破裂”的过程中实现了自我的成长。
而患者也在这一次一次的毫不妥协的“界限保持”中建立起了自我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