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孜在德馨居外吹笛一曲,见有女眷出来,感觉不妥,于是当下作了回避。他返回客房,准备将当日拜访情况,有关方士的特征、擅长,对事情的论述等,都写下记录。
不过他刚下笔,有庆就在外面敲门,他走出房门,有庆向他说道:“我家主人要我相告,已为贵客准备了晚筵,到时酒饭备好后,再来相请。”
这是来提前告知,也是来确认一下的,他便应了:“贵主人真是周到,请跟他说,我到时就去。”
有庆领话就走,张行孜轻轻关上房门,坐回书案边继续写笔记。张行孜的笔记特别详细,整个拜访过程一丝不漏,写完后就单手支颐,倚在书案上小憩。
不多时便到晚饭时候,有庆带他至客堂,客堂宽阔,暖炉中翻腾着热气,比较温暖。而席上只备有两个座位,晚筵却是异常丰盛。
张行孜与费珣对坐,两人已不再陌生,费珣说道:“贵客来家不敢怠慢,本想昨日为张兄洗尘,但实在太晚又准备不周,只好挪到今日。与张兄相识,实乃我之荣幸,请张兄与我同饮此杯。”
“请!”张行孜举杯,一同干了杯中酒,侍酒的年轻丫鬟立即为他们满上。
费珣微笑问道:“张兄在蔽宅住得可算舒心?”
张行孜很客气,回道:“得蒙费兄厚待,在贵府可算是享福了。”很有礼节地举起酒杯,与费珣再喝了一杯酒。
费珣咯咯笑道:“张兄不必拘谨,你就把此宅当作自己家里,随便一些,若还缺少什么可提出来,来绥山一趟就好好地多玩几日。”
张行孜初识费珣,至多也只算是新朋友,来他家里自然会有所顾忌,现在听费珣之言,脸上生起笑意说:“那就……听从费兄的。”
费珣开怀大笑,与张行孜又喝了一杯。
几杯酒下肚,两人话匣子也都打开了。他们谈天论地,从峨眉山风月说起,讲到大蜀国诸多现象,再讲到天下奇闻逸事,每每至有趣之处,都是尽情欢笑。
然而说是尽情,其实只是表象,张行孜深知公务在身,不能吐露底子,更不能变乱分寸,实在不敢完全放开怀来,谈话之中多少有些保留。面对热情好客的费珣,不能畅言,不能尽情,跟他真性情相违逆,心里也是憋得难受。
对比而言,费珣则兴致极高,脸上一直堆着厚厚的笑。酒过数巡,一壶温酒已经饮尽,两人已是微醺状态,在谈到峨眉山春景时,费珣借机问道:“张兄觉得我宅院内景色如何?”
张行孜不假思索:“院中盛景,美不胜收!”
简单的一句话,将费宅内景色称赞至极致,张行孜平心而论,却也不是夸大其词。
费珣喜不自胜,拍了拍掌,说道:“我宅院中有一处桃园,此时桃花正艳,不知张兄去过没有。”
张行孜立即想到下午去过的德馨居外的那个园子,那园子景色极美,桃树却只有寥寥数棵,便断定不是那里,说:“今天大半天在外面游走,还未有幸去欣赏。”
“那个桃园在后院,我想……为张兄讲一讲它的来历。”费珣挺直了身子,一扫微醺的神态转而严肃认真,“昔日刘关张桃园结义,兄弟情深,传为千古美谈,我非常敬慕他们,于是自己设计,建造了这么一处桃园。建造之时,我还曾许下一个愿望,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遇见一两个意气相投的人,如他们一般,结拜成为终生兄弟。”
“今时得遇张兄,恰逢桃花盛开,忽然就想起此事。”费珣再次扬起笑来,声音也更为明朗,“张兄你与我如此投缘,又都是性情中人,不如……我们仿效桃园故事,义结金兰如何?”
费珣的话来得突然,张行孜定了定神,没有立刻答复。他虽然觉得费珣人很不错,只不过才认识两天而已,要说跟他结拜,做法未免过于冒进,过于随意。他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拒绝,但是当如何拒绝,一时还未想好。
费珣自当他在犹豫,又开口道:“过去这么多年,我结识的天下名士不少,却还从未动过此心。唯张兄这般风采,令我一见如旧,我费珣无兄无弟,只此一个夙愿,看来如今就要达成了。”说罢,伸手握住张行孜的手,并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张行孜的手缩了缩,目光一瞟面前酒食,只是短暂又投向费珣,似有话语而又止,方说道:“费兄抬举了!有一件事情难以启齿,但想了想,还是与费兄明说为好——我家里原本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可我出生不到三岁,哥哥患重病,姐姐落水,相继遭遇不幸。母亲曾带我询问术士,术士告诫说,我二十四岁之前,不能拥有兄弟姐妹,否则将会遭受大难,家里一直恪守诫言,走到今日也都只我一个。”
费珣脸上的笑容瞬时凝住,紧握的手也缓慢地松开了。
张行孜忙解释了一句:“此事听起来玄乎,我也不是特别相信,不过我现年二十岁,还好不用几年,这个该死的诅咒也将结束了。”
张行孜所言确有其事,只是将术士所说,此生都不能有兄弟姐妹,说成二十四岁以前,他故意调整年限只为将话留有余地。也就是说,若三四年后两人还是那么投契,结拜也不是不可。
而费珣对于结拜根本就非出于诚心,他只是想利用他人而已,哪里会在乎三四年之后。在此之前,他本也只抱有一半的把握,心头有些失望,却也不是特别难受。
费珣用宽慰的话说:“无意中触及张兄往事,还请勿怪,张兄也不必伤怀,你我之情已然胜于兄弟,我们继续喝酒,今夜不醉不休。”
其后招凯风舞剑助兴,费珣笑称那是花拳绣腿,张行孜则大加赞赏,气氛很快恢复如前。而先前那些酒后之言,真正有度量的人是不会计较的,一点点尴尬,也在欢笑声中被化解。
推杯换盏之中,时间过了三更,主客都才尽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