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八十八 苟不理(1 / 1)狷夫不羁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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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鸣略略一想,很快便将另外两个合适人选圈定出来:洪度年和匡步仁。

于是,趁着二人还未出门,郑鸣赶忙将两人叫住,一待其他几人各自告辞离去,郑鸣才将制订法规的想法吐出。

与前面开矿一事不同,此事一旦出口,洪度年与匡步仁便一起叫出好来,只因潜军早就需要一部法规了,只因此前潜军之中无人有此权力,因此也便没人胆敢提出此事。

此时钦差来了,既是代天巡狩,自然也可以代皇上制订些规章制度,至于“法规”二字最好避而不用,以免僭越之嫌。

郑鸣也知那位崇祯皇帝仍旧端坐北京城中,若要更改法律,必然要提前请示汇报,真若那样,必然穿帮,若不请示,又会引起洪度年之人怀疑,因此郑鸣从善如流,欣然采纳洪度年这一建议。

至于将苟能一并选入编纂委员会,洪度年也未反对,似乎对这位年近古稀的老者来说,眼中早无不是之人,反而是人人闪光,个个向善了,这等心态,便如海纳百川,真正做到了有容乃大的境界。

于是,郑鸣立刻吩咐周全去寻那位热衷于四处找茬的苟能,恭敬请来,一起商谈法规之事。

谁知,周全这一去,却是去的有点长了。

眼见已到正午时分,郑鸣索性让门口护卫为大家端来工作午餐,与洪度年、匡步仁边吃边谈,专门说些苟能的故事。

要说这苟能祖上出身颇为神秘,至今无人确切知晓,只是偶尔听人说过,苟能的七世祖似乎曾在一位州官还是县令的幕府之中,当过几年刑名师爷,刻薄刁钻,飞扬跋扈,本是当地令人闻风丧胆的一害。

后来不知是何缘故,那位当官的东家被朝廷免职,苟能祖宗随之被扫地出门,许是在道上名声太臭,以至再也无人问津了。

再到后来,不知苟能祖宗走了何种门路,竟而上了海船,随着洪保公一起来到婆罗洲上。

俗言有云: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

自那位鼻祖往下,苟能的几代祖宗都是一样德行,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却又专门四处吹毛求疵,抓人把柄,至苟能时,不知是谁口滑,为他取了个“苟不理”的雅号,只是无人胆敢当面称呼,生怕被苟能报复。

这番说法据说出自郝和尚之口,应该十分可信,因为潜军之中无人愿意搭理苟能,只除了这位郝和尚,究其原因,也便因为苟能虽然时时事事谨小慎微,却还是存有一个小小弱点:馋!

馋字对上一位妙手生花的庖厨,苟能自此一溃千里,再也无法在郝和尚面前直起腰来,反倒不时找个由头,转悠到饭堂后厨,腆脸讪笑,要些吃食,便是像极了一条几日没吃食的饿狗。

当然,还有眼前这位匡夫子也算苟能半个熟人,只是一旦见面,两人便会斗嘴吵架,一时间飞火流星,行人闪避,唯恐被谁喷上一脸唾沫,抑或视若未见,行同路人,似这般熟人不熟,只能算是半个罢了。

听完苟能家族的光辉历史,郑鸣心中已然凉了一半!

自从来到潜军基地,郑鸣便本着“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的原则,充分发挥每个人的优点长处,可怎么听来听去,这个苟不理全然都是缺点,并无一点让人省心,这可怎么用来?

郑鸣心道,莫非自己失之操切了,前几日茶话座谈会上,竟还给他安了个“纪检参谋”的官名,如此一来,此人若是毛病不改,自己岂不就有助纣为虐之嫌?

郑鸣忽然有些心里打鼓!

正自发愁间,周全终于回来了,那个人见人嫌的苟不理,正跟在后面,一步跨进门来!

一见郑鸣,苟能倒也颇为晓事,立时蹙出一脸笑意,对着郑鸣纳头便拜!

拜罢,爬起身来,苟能又对着洪度年兜头一揖,却对匡步仁与唐雷等人理也不理。

这等赤裸裸的现形势利眼却是让郑鸣大开眼界,本要教训几句,却又想到此事只关修养道德,却是于理无碍,能说他点什么呢?于是,郑鸣只得作罢。

既然已经来了,郑鸣只得收起不悦之心,转而问道:“请问苟参谋平日治何学问?”

“小人何等人也,竟敢劳郑主席动问,小人铭感五内!”听见郑鸣称呼自己官职名称,苟能竟也有样学样,于是不再直呼钦差,反而称起郑主席来。

低三下四说完,苟能忽又换上一副正色,“回主席的话,小人祖上虽是个未入流的秀才,却是一心向往法家先祖,自申不害至韩非子,再而历代刑名大家,无不钻研涉猎,只是小人资质愚钝,至今不过略懂皮毛罢了!”

起码还能懂得谦虚,不错!

郑鸣听完这席话,对苟能的印象稍有改观,而且此人聊聊数语,已将刑名之学的源流脉络概括出来,可谓言简意赅,一语中的,应是下过一番苦功,方有这般从容。

有了这个基本判断,郑鸣随即问出第二个问题,“倘若以你为南洋按察使,为社田、炮山、船湾三处潜军遗民八万余众立法,你又作何想法?”

此言一出,但见苟能眼睛一亮,脸上顿时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可看一眼郑鸣,却是一本正经,毫无调笑之意,苟能于是放下心来,略略沉吟片刻,便开口了。

“若要立法,首溯法之根源。自夏商理官以降,至春秋而生性命,齐有管仲,晋有郭偃,郑有子产,而后径流分野,最后总括于术、势、法三派鼎足而立,方有法家一说。”

苟能说这话时,像是忽然换了一个人,“三派虽有不同,却是各有所长,由此源流而下,至韩非子时,法家方告大成。”

郑鸣静静看着这位素以刻薄著称,却又人见人嫌的苟能滔滔不绝,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恍惚之感。

“法家之形,无非循名责实,慎赏明罚,法家之核,在于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而法家宗旨却以富国强兵为念,不徇私,不仇敌,更无自肥自利之心,却也因此,法家之士常被冠以六亲不认之名,实在有些冤枉!”

言及至此,苟能脸上忽然浮出一抹苦笑。

“便如郑主席所言,苟能若为南洋按察,则必以强军富民为念,综合法家三派精髓,博采诸子百家之长,以太祖《大明律》为纲,参照历代刑名实例,施以阴阳两术,必要成就一部可观、可行、可循又可鞭策人人奋进的法典,以为大人之用!”

苟能这席话思虑深远,条理清晰,毫无门第派别之见,可谓大气磅礴,令人不禁为之侧目,以至郑鸣与洪度年尽皆觉得苟能有些陌生。

这还是那个专一寻衅找茬、无理强辩的苟不理吗?这还是那个人人厌恶、个个躲避的万人嫌吗?

莫非此人之前种种行径,不过是鱼目混珠的隐士之策,抑或这人本就生有两面,亦正亦邪,可善可恶?但无论如何,此前的苟能被所有人都大大小瞧了!

唯有那位一直默不作声的匡步仁似乎并不意外,一丝神秘笑意自嘴角挤出。

匡夫子忽而开口了,“苟兄所论固然高妙,却是仍难脱离申公窠臼,强军富民之说尤其功利,与法家一视同仁之说大相径庭,不知苟兄又作何解?”

“本以为匡夫子学贯古今,不料此问大露马脚,且不说学以致用本为人伦之道,便是法有因果,既有法说,必当循而尊之,而后再辩来历高下,便如申公之说……”

因为大学学的是历史专业,郑鸣很在古代文学上面下过一点工夫,平日更是战国策、资治通鉴之类的史书在手,平日便是应景作首打油诗,那也是信手拈来,可此时乍见两位明末文化人斗嘴辩论,郑鸣却是越来越听不懂了。

郑鸣本要打断一问,却又生怕露怯,让人看出破绽,直到瞧见一旁的洪度年早已双目微闭,一脸似笑非笑、漠不关心的神色。

郑鸣忽然明白起来,想来眼下不过是两人日常斗嘴环节,看似面红耳赤,吵得热闹,实则毫无实际内容,于是郑鸣索性端起茶盏,美滋滋得品起茶来。

这场舌战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直到苟能口中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只是“你你你……这这这……”得结巴起来,匡步仁这才鸣锣收兵,将这只落水狗轻轻放过。

直至此时,匡步仁方才转向郑鸣,微微一笑,“荒岛闭塞,无以为乐,因此偶尔逞逞口舌,倒让郑主席见笑了!”

“不妨不妨,看二位引经据典,舌吐莲花,却也是莫大享受!”郑鸣言不由衷的夸赞一句之后,话锋随之一转,“既已辩完,那便说点正事吧!”

三人闻言,立时各自坐回,郑鸣随即将自己的安排公布出来。

名称:《两洋兵民条例》

编纂小组成员如下:

主编:苟能

副主编:洪度年,匡步仁

组员:可根据需要随时调配增减

要求:深入浅出,言简意赅,款例可行,尺度适中,符合此时本地现状及需要。

期限:三个月

此项《条例》完成后,提交南洋兵民议事会审核通过。

见三人并无异议,郑鸣便将苟能单独留下,再次勉励几句,同时将下一项任务提前透露一下,那就是还要编纂一部《海军纪律条例》和一部《陆军纪律条例》。

眼见苟能不以为苦,反倒点头如捣蒜,郑鸣本想提前许愿,若是一切顺利,可以专门设置一个法律仲裁机构,由苟能来担任牵头人。

但话到嘴边,郑鸣又忽然放弃,只因郑鸣在现世之中就特别讨厌给人画大饼,尤其是永远无法兑现的那种!

一日两会,着实有些累了,郑鸣随后再问谁还有话要说,但见众人纷纷摇头,郑鸣随即宣布散会。

一待将所有人送走,郑鸣也不多耽,直接返回寝室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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