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萧家和孟家将消息都压下去了,可悠悠之口到底难堵。仅一个晚上,京城里传遍了孟锦与萧泽私相授受,在柳府偏房行污秽之事。
早上叶盼香去朔风堂请安时,王妃就特意叮嘱了她,莫要跟风以讹传讹。此番话一出,叶盼香心里便有了分寸,这事儿怕不会这么简单。
到了女学梅院,许久没见的黄伊珊就如脱缰野马向她奔来,嘴里直念叨想死她了云云。
别看黄伊珊素日里大大咧咧的,可还是有些玲珑心思的。叶盼香伤了脸,黄伊珊顾及她的面子,没有登门拜访,只差人送了些补品。叶盼香养病期间,她还写了好几封信,讲了些她在女学发生的事,例如,万道师长是怎么折磨她,让她做苦力的。
叶盼香好不容易把贴在自己身上的黄伊珊拔下来,松了口气,念叨:“你不是称病了吗?怎么力气还这般大呢?”
黄伊珊嬉皮笑脸地勾着叶盼香的手,笑道:“诶呦,这都是骗旁人的。我装病就是为了不去柳瑟瑟的寿宴,省的看她们矫情。”
叶盼香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就继续作妖吧。”
黄伊珊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牵着叶盼香往记课的地方走去,又道:“要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说什么也会要去的。你快和我说说,昨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今日孟家的娘子可都没来女学。”
叶盼香轻声道:“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左右事关萧孟两家,我们只当不知道便好,莫要在背地里议论,给人留下话柄。”
黄伊珊应了声好,安静了片刻后,又忍不住小声念叨:“诶,这事儿一看就是萧二公子强迫孟家姐姐的。孟家姐姐在菊院可是所有贵女里最优秀的,生得也漂亮,可惜了,鲜花插在牛粪上......”
面对好友像模像样的惋惜,叶盼香将自己心里的猜想隐晦地提了提:“你先别急着叹息,过几日你兴许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叶盼香没明说,黄伊珊也就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没往下问。两人结伴而行,悠悠地踱步去了上茶课的沁荷亭。说来这还是开学以来的第一节茶课,听闻选茶课的学生不多,课也就安排的少了些。
叶盼香选茶课纯粹兴趣使然,她于茶道不通,但也知茶道是静心精神,去除杂念,修养身心的文化。她自意于尘世不够通透,以茶道陶冶情操不失为一件好事。
到了沁荷亭,茶案前稀稀落落坐了几人,皆闭口不谈,互相点头示意也就是了。
这等安静的氛围弄得黄伊珊这样的话痨都不好意思开口说话了,叶盼香见她憋得一脸苦色,不由得好笑。
亭子中摆放着紫砂观音熏炉,一嬷嬷手举青天合欢扇,轻柔地扇着灰面,动作优雅舒缓。
随着嬷嬷的煽动,叶盼香鼻息间尽是香风袅袅,有梅花的清冷幽香,如冬日清泉沁人心脾。
叶盼香的茶案离着香炉不远,心里又实在喜欢这味香,只觉得闻过后心情舒畅了许多,便开口询问打扇的嬷嬷可知这味香的香方。
嬷嬷慈和一笑,回道:“这香是教授茶道的先生所创,此香用以净彻鼻息,以便之后闻茶。贵人若想知道,还得问这位先生。”
嬷嬷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木桥上便传来一阵如此香般清冷的声音,随着说话人的靠近越来越清晰。
“一钱杜衡,一钱丁香,一钱和罗,两钱苏合,三钱冰片,一盂过雪红梅......”
叶盼香抬眼,撞进了一潭清冷深渊,随即惊诧地低头,略有些慌忙地记下香料名。
是洛湛先生?!她只知洛湛先生在女学授课琴艺,从未听闻他还教授茶课,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为何,面对洛湛先生时,叶盼香总有种无所遁形的乏力感,好似所有尘俗凡事落在他眼里都是亵渎。自那日藏书阁偶遇后,叶盼香便没有再见过他了,但脑海里总是时不时浮现当日被墨水溅了一脸,在洛湛先生提醒下才发现的尴尬场景,一想起便会耳根子泛红。
“可记下了?”洛湛先生一席白袍,悠然地移步到最上方的茶案前,眼神一如既往地平和岑寂。
叶盼香恭敬地低着头,回道:“学生记下了,多谢先生赐教。”
洛湛微微点了点头,移开目光,开始专心煮茶。底下的贵女们都没想到教授茶课的是女学里最出尘的洛湛先生,一个个红着脸,却大着胆子观赏他煮茶的手法。
叶盼香心里告诫自己,只是观赏学习,便也没有避嫌,直盯着洛湛先生的手看。他的手白净修长,握青瓷,以温水反复洗净茶壶,动作雅致,不见一丝焦躁。
七浸七泡,静静等待茶叶三沉三浮,茶渣反复自茶壶夹出,用温水洗净。
煮一壶好茶,堪堪过了半个时辰,众人却不见一丝浮躁。都说一样的茶叶落在不同心性的人手里煮泡,味道却是大相径庭的。洛湛先生煮茶时,忘人间之灼色,感心中之清明,唯万籁皆寂静,空天下于尘埃。
煮完茶后,洛湛先生命嬷嬷将置于青瓷碗的茶水分给众位贵女。叶盼香喝了一小口,茶叶的清苦在舌尖萦绕,苦中回甘,回味清香,虽苦却不涩。叶盼香甚至在茶中品到了淡淡的梅花香,清润甘香,实为好茶。
一杯饮完,叶盼香原以为洛湛先生示范过如何煮茶后,会教她们煮茶时所需注意的要点。可谁曾想,洛湛先生煮完一壶茶后,便离开了,留下一屋子贵女不解的眼神。实为茶罢,一敛裾,绝尘而去。
下学后,叶盼香便拿着洛湛先生给的香方,到香铺里添置所需的香料。
回到碧海阁后,叶盼香吩咐下人将花园旁的林子里摆上香炉,一几茶案和一席软铺。由她身边的宝心在一旁焚香,她也学着晨时茶课,洛湛先生煮茶的顺序手法煮上一壶雨花茶。
起初叶盼香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待闻过那阵冷香后,才慢慢静心。叶盼香煮茶的手法不甚熟练,但胜在姿势优美清丽,别有一番风趣。
凝神煮茶,入口的味道似乎真的比寻常喝的好了许多。可惜,叶盼香还没附庸风雅片刻,便来了个煞风景的人。之后听底下的人谈起才知,这碧海阁旁的林子和万春堂是通的,这也不外乎为何唐焕总能随随便便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唐焕一席竹叶花纹长袍,腰系青玉带。一双桃花星目直勾勾地盯着茶案前的叶盼香,大有种风流贵公子的潇洒佻达。他神情一如往常,丝毫看不出异常。若是叶盼香当日没在空山寺一睹他与孟家娘子的韵事,现下怕也不是觉不出什么来的,只道孟家娘子芳心错付了。
叶盼香没有主动开口,心里不耐唐焕这样不请自来的举动,却又无可奈何。
唐焕坐在软铺上,漫不经心地望了眼宝心。宝心立刻会意,替他倒了杯刚煮完的茶水。唐焕显然很懂茶道,静等茶叶温凉,才淡淡地饮上一口。
叶盼香知晓唐焕嘴很刁,品茶不在话下。现下虽不喜他不请自来,但还是有些期待他尝过自己煮的茶后有什么反应。
唐焕私心里觉得这小表妹煮得茶苦涩难入口,无半点雨花茶的鲜爽甘醇,实在是浪费了这等好茶。比起他院里锦瑟的煮茶手艺,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可见到小表妹用一种隐晦的期待眼神看着自己,他罕见地口不对心道,“这茶,尚可。”
叶盼香总算笑了,露出两处浅浅的酒窝,道:“焕表哥今日来香儿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唐焕轻笑出声,这小表妹还真是听了好话便给好脸色。若是他刚才说了真心话,这会儿,小表妹估计就要开始赶人了。
“昨日见妹妹送了柳家小姐一副水过无痕,这样价值千金的画作,妹妹随手送人,可谓是大方。”
叶盼香内心深处翻了个白眼,论大方,谁有他唐焕大方,一出手就是一箱银子一盒宝石的。
“不瞒焕表哥,香儿送的那副画只是旁人所描绘的临摹品,不值多少银两的。”
唐焕很满意她的坦白,又道:“不知临摹这幅水过无痕的人现在身在何处,为兄这儿有几幅画想借她手艺一用,价格好商量,劳烦妹妹替为兄转告那人。”
叶盼香蹙了蹙眉,见唐焕一脸笃定的无耻神情,心下便有些不舒服。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看出那幅水过无痕是她所临摹的了,不然何以用这种语气。
叶盼香本想拒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以她对唐焕的了解,他就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又爱得寸进尺的男人。比起被他胁迫,还不如痛痛快快地谈拢价格,左右临摹一副画,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焕表哥有所不知,那人是江湖人士,轻易不帮人临摹......”叶盼香盯着唐焕的眼睛,见他的眼里满是揶揄,索性放开,也不藏着掖着了,“一千两银子一幅,焕表哥可愿意?”
唐焕勾了勾嘴角,爽快地应下了:“既然妹妹这儿没有问题,晚些时候为兄便让人送画和定金,烦请妹妹帮忙转交。”
一般店铺里帮人临摹画作的,临摹功力好的也不过百两一幅。叶盼香开口便要价一千两,自己都觉得有些对不起唐焕。
可惜,叶盼香纯属是白替唐焕操心,她这位表哥从来就不是愿意吃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