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申时,唐焕身边的侍女便带着画作与定金到了碧海阁。这次来送画的不是棉雾,是位名唤笙若的侍女,生得眉目如画,通身的气质说是大家闺秀也无人存疑,可谓是云容月貌了。
笙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柔声道:“公子吩咐过了,希望能在七月前见到临摹的画作,届时会送上双倍的银子,烦请娘子代为转告。”
无论男女,见到美好的事物,心情总会好上几分,叶盼香也难以免俗。叶盼香笑着点了点头,与笙若说了一会儿话后,便遣了宝心送她出去。
叶盼香见唐焕送来的定金便有足足五千两银子,心道这位焕表哥还真是大方。只是待她翻看画卷时,心下便是悔恨不已,俨然是被这位焕表哥给忽悠了。
这画卷哪是一般的画,是乐菱大师的九曲图。若说她先前临摹天清画师的画作是游刃有余,这位乐菱大师可算得上是天清画师的师祖了,功力出神入化。叶盼香虽有自成一派的临摹功夫,但若想将这幅画临摹出十之八九的神韵,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
如今已是五月了,短短两个月临摹这幅九曲图可不简单,唐焕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
平日里在女学匀不出多余的时辰,晚膳又得在朔风堂陪王妃一起用,叶盼香是得每日在睡前挤出一个时辰临摹这幅九曲图,连着半个月,人都瘦了一圈。
偏生五月中旬,女学里又有一场琴艺初选,除却公主之尊,是以梅兰竹菊四个学院中所有上琴课的贵女皆得参与。先是从四个学院里各自选出三位贵女,一旬后再参与复试,选出琴技最出众的三位。
初选那日,叶盼香随唐妍一起等候在琴室外的亭子里,琴室里时不时传出断续的琴音,每位贵女只有一盏茶的时辰。
唐妍排在叶盼香的前面,于她而言,曲调早已烂熟于心,她脸上倒也无多少紧张之色。唐萱则一脸自满,仿若对自己的琴技很有把握,叶盼香没少听王府里的下人议论,这位五小姐为了这次初选日日练琴到深夜,倒也不是全然自傲了。
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唐妍与唐萱便一前一后出了琴室,神色皆有些低沉,手里也没有预示通过的玉铃铛。
唐妍缓步至叶盼香身边落座,轻轻叹了口气,引得叶盼香倒多了几分紧张之色,“六姐姐怎的叹气了,可是这初选不顺?”
唐妍抿了抿唇,低声道:“诶,倒也不是为了入不入得了初选,只是这做评的先生......”
唐妍没有说下去,叶盼香心里也有了几分猜想,左不过是她听了些不好的评价,受到打击了。
叶盼香瞧了一圈,梅院里学琴的贵女至今只有寥寥几人拿到了玉铃铛,显然这次初选是放严了标准的。
唐妍握紧了叶盼香的小手,轻声道:“估摸着也快轮到你了,你可得好好抚琴,切莫紧张。”
叶盼香笑了笑,道:“香儿必当尽力而为,只是姐姐也知香儿琴技平庸,怕是难以入了选评先生的耳。”
唐妍还没回话,不远处的唐萱便冷哼一声,尖酸着嗓音道:“表妹还真是有自知之明。”
叶盼香懒得理她,自她解了禁足,没安分两天,这管不住嘴的坏毛病又犯了。诚然唐萱这人除了嘴上坏点,倒也真做不出什么坏事,便也随她嘴上抱怨。
两人闲谈了会儿,管事嬷嬷便举着书卷道:“请季家娘子与叶家娘子随老奴来。”
两位贵女同时跟在嬷嬷身后,走了一会儿,绕进了一处小院子。管事嬷嬷先是请季家娘子进到门栏里,又请叶盼香在门栏外等候片刻,红漆的大门便被关上了。
小院前面是一池水,里头养着几条鲤鱼,懒洋洋地游动,时不时吐几个小泡泡,瞧着很是有趣。
叶盼香盯着池水发了会儿呆,耳畔的琴声忽远忽近,称得上余音袅袅,听着很是舒心。
可就在一曲快要终时,小院里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瓷瓶落在了地上破碎的声音,曲子也霎时间停了,里头传来了几句骂骂咧咧的声音......
不过一会儿,嬷嬷就领着泫然欲泣,用丝帕捂着嘴的季家小姐小跑出了院子。
叶盼香见状有些诧异,她方才听那一曲余音绕梁,怎得这季家娘子出来后像是被骂哭了。
嬷嬷很快便绕了回来,神色不变地引着叶盼香进了院子。跨了门槛,叶盼香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被请起后方才抬头直视前方。
眼前有四处茶案,洛湛与夫晏先生皆在。还有一位鬓角生了白发的男子,看上去年岁不小。再有便是一位着了宫装的女子,神情不显,眉眼间却皆是厉色。
叶盼香大大方方立着,任由眼前的几人打量。不多时,那位长者便扯着嗓子道:“小女娃,开始吧。”
叶盼香坐到琴案前,不知怎的竟觉得这位长者与万道先生有几分相像,大约两人皆是大嗓门吧。
叶盼香今日选了曲阳春白雪,这曲子对她而言倒也不难,素日里练习过几次,称得上熟练。阳春白雪取万物知春,雪竹琳琅之意,意境到了,便会让听曲的人有一股子春意盎然,如沐春风之意。
叶盼香抚琴时很投入,且姿势优美,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气质,光是见她抚琴便是赏心悦目的了。一曲顺顺利利地弹完,倒也没有她想象中的激烈的叫停。
叶盼香抬头,对上夫晏先生赞赏的眼神,轻轻地扯了扯唇。洛湛先生一如既往地清冷,单看他的神情,叶盼香也觉不出自己弹得究竟如何。
长者先发言,话语犀利:“你这小女娃,指法凌乱,曲调也一般,没弹出半分大地复苏的轻快感......”
叶盼香低着头受教,听着自己拿手的曲子被贬得一无是处,心里头倒没多少难过。她自知琴艺虽在女学中是佼佼者,可要真放到女学之外,只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不过你这小女娃倒还不是没有的救,这样吧,你拜到老夫门下,老夫亲自来授你琴艺。”
叶盼香还没来得及回话,夫晏先生便略带不满道:“师傅,这学生原先是拜在徒儿门下的。”
叶盼香这才知道,这位长者原来是传闻中小隐隐于山的万孞大师。听闻他多年不收徒了,门下除了洛湛与夫晏二人,只有一位徒弟。
长者摸了摸胡子,哼声道:“你这琴技还是老夫教授的,怎的,现在学成了就想独立门户了?你让这小女娃自己说,她想跟着谁学?”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叶盼香身上,叶盼香早就想好了说辞,不卑不亢道:“小女自知在琴艺上没有慧根,难以成大器,不敢承蒙师恩。”
听完叶盼香隐晦地拒绝,长者倒也不恼怒,哼唧了两声,才慢悠悠道:“小女娃,倒有几分谦逊。罢了,哪天想通了再来找老夫吧。”
叶盼香松了口气,轻声道谢,抬头时,对上了洛湛先生清冷的眸,里头难得有一丝波动,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来不及细细品味便归于平淡了。
叶盼香并没有多想,随着嬷嬷出了院子。
待众人看到叶盼香时,她手里已然多了串玉铃铛。
唐萱瞪大了眼,脸色霎时有些难看。她自觉琴技不在叶盼香之下,方才等待时还信誓旦旦地跟身边的贵女说着叶盼香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到这玉铃铛的,结果反被打脸,真真儿是让人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