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不遂人愿,荷花宴次日,叶盼香便得出门一趟。原是为了黄家娘子近来着凉,病势不轻,平日里真烂漫,活蹦乱跳的少女,生起病来,却比以往都要严峻,折腾地黄府上下都不得安宁。听闻黄太傅是从不恃宠而骄,随意调用令牌请太医前来治病的,为着孙女,黄太傅不惜三番五次破例。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于黄伊珊而言,错过了一年一度的荷花宴不以为意,但日日闷在闺房内可真是难为她了。病中无趣,黄伊珊只好写信送与叶盼香逗乐,盼着她能来解解闷,也可借着由头享受一番冰鉴。
叶盼香实也放心不下,才赶在荷花宴次日匆匆出门。虽是初次登门拜访,因着黄伊珊还在病中,叶盼香没有盛装打扮,穿得素净雅致。
叶盼香苦夏,离开冰鉴一时半刻都香汗淋漓,想着绕着清凉的竹园往南角巷去能舒服些。未曾想刚跨离碧海阁的镂空月亮门,唐璟身边的贴身婢女如毓便亲自来请叶盼香,到西花廊一聚。
叶盼香蹙了蹙眉,却道始料未及。唐璟的性子虽甚随意,行事却也从来不是这般心血来潮的。她又应了赴黄家娘子的约,实在不可言而无信,
“可是有要紧之事,劳烦如毓姐姐转告三姐姐,黄家娘子病了,我前头刚应了要去瞧她”
“就知你这丫头最难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叶盼香与如毓话间,唐璟便踩着细碎的步调往碧海阁这儿走来,手中的绣花团扇俏皮地指向她这儿,道:“我估摸着如毓是请不来你的,自个儿便来了。昨日离宴时,贵妃娘娘身边的侍女来府上传了信,今日覃画师会上府为咱们描像,你可不许逃。”
叶盼香了然,嫣然一笑,上前握住了唐璟的手,解释道:“覃画师的技艺出神入化,香儿也实在心悦诚服。只是三姐姐有所不知,伊珊近来病得厉害,我前头已经应下了要去瞧她,描像怕是要耽误不少功夫。”
唐璟惊诧道:“病了?伊珊身子骨素来是极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唐璟虽是如有如此疑问,手却还是不自禁地挽着叶盼香往万春堂的方向走去。
叶盼香实也有矗忧,尚不明黄家娘子到底如何了,信里头也是三言两语搪塞过去,只央她一定要前来赴约。
唐璟道:“即是如此,你便随我去一趟万春堂,不会耽误多少时辰,只需稍留片刻,待出了模子,再捎上些药材一并带去。黄府虽是断不缺这些的,好歹是一些心意。”
唐璟见叶盼香略有不解,眉眼带笑地解释道:“你这妮子,前头还仰慕覃画师,连人家技艺精湛在何处都不知?宫廷画师皆是描得一纸好像,不比覃画师逊色的大有人在,只这覃画师有一处独门技艺是旁人不可及的。”
叶盼香听闻羞赧,这本就是客套话,偏偏被当真了。只是唐璟在此处故意买了个关子,引得她越发好奇,故只得半推半就随她去了。
荣安王府大多女眷此刻都聚集在万春堂的内花园,清一色素净装扮,多是水绿碧蓝清丽的颜色,衬着日头下开得娇媚的花儿。都叹隔户杨柳弱袅袅,恰似十五女儿腰,偏偏这些豆蔻少女柔柔胜似西湖杨柳。
清一色的女儿家中,壮立挺拔的身躯格外显露,从背后看去,叶盼香只能瞧清男子发冠上的白玉刻文,他正与隔了几步远的姜窈闲谈,似乎是在聊画作。姜窈今日穿得是一席艾绿挑银丝霓裙,发髻上只簪了一支流苏玉莲步摇,脸上是少见的娇笑,与往常待客时规矩的笑态截然不同,是发自内心的。
“覃画师,人都来齐了,可开始了。”
唐璟如此一,原本与姜窈隔了几步交谈的男子才骤然回头,对着叶盼香拘礼,不卑不亢。
覃画师的身形修长,但论相貌,只能中规中矩,胜在气质上佳,与凌寒女学的洛湛,夫宴二位先生毫无二致,予人以心旷神怡之福
气质二字来玄乎,似与相貌无关,但叶盼香每当想起唐焕时,他那张勾人魂魄的皮囊和邪乎的气质总是同一浮现眼前,又好似两者息息相关。
姜窈往这儿走来,远远地朝叶盼香嫣然一笑,虽是善意的,比起方才肆意,却是收敛了许多。
叶盼香回以笑意,随着姐姐们站到一处,迎着身后花枝柳叶,虽是百花齐放,悦目即是佳人。
今日描像的站位是由身量,由高至矮,这样的安排于唐萱而言,自是欣喜的。她抽条地早,发育地极好,虽不如几位姐姐高挑,却正好占据了中间最显眼的位置,在画作中也该是浓重描绘的。她素来不喜被旁人抢了风头,又怨恨往常出门赴宴常被唐璟压了一头,今日她自信妆容衣配皆是极出众的,定能艳压群芳。
叶盼香素来恬静如菊,不争不抢,只道待会儿云散日头怕是要出来了,莫要中了暑气才好。可她才站了一会儿子功夫,便见覃画师准备拘礼告退,她这才注意到他今日并未携带丹青笔墨。
唐璟松乏了身子,难得放下姿态,与覃画师道谢,又唤了管事携礼将他送到西巷角。
叶盼香起先是一头雾水,遂在唐妍的八卦阵下了解了来龙去脉。覃画师出生西北书香世家,后家族没落,以抄录孤本,描绘字画售卖为生,故而覃画师自便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领,尤在细节方面,女儿家的花簪,锦鞋上镶着的珍珠,都能逐一绘来。
是以宫中贵妃娘娘喜爱描像,却不愿枯坐,宫廷画师即便技艺精湛,也难保一时一刻便能作画,这才有了寻访民间画师的机遇。
唐璟留着其余娘子到凉亭避暑,命婢女奉上了夏日解暑的冰碗,遂携叶盼香进了偏院,边走边道:“你可瞧清了,只需我们往哪儿一站,他便像是将这园中景象记真切了,就好比玉匠制模子的工艺,也难怪表姨母如此器重他,每每出游都将他带在身边,实在省力。”
叶盼香虽还未见到成品的画作,还是少不得被惊艳了一番。古往今来,丹青大家诸多,能不以实物作画的不在少数,可大多是凭着往日细腻的观察。方才覃画师不过匆匆两眼,便有信心作画,单论技艺,已是寥寥。
但叶盼香最关心的却不是此,昨日荷花宴的风波刚起,柳贵妃娘娘亲口过,唯荷花宴表现最佳的贵女才能得此殊荣。最后虽是被那一出闹剧搞砸了,但能省去不少贵女间的纠纷。可今日贵妃娘娘如此举动,却是无形中给荣安王府的娘子们树粒
唐璟失笑,牵着叶盼香坐到了偏院的厅堂内,命如毓去库房内取些名贵药材,遂又支走了下人,才与叶盼香解释道:“这事儿原是我昨日与表姨母提的,覃画师今日本就不在宫内值岗,来往王府引不起风波。”
叶盼香了然,浅笑着打趣道:“那三姐姐过会儿可得好好提醒五姐姐一番。”
唐璟的神情倏地变得颇为嫌弃,只道:“她这性子,我才懒得与她费口舌。幸而四妹妹是个机敏的,由她在旁盯着也算放心。”
“其实,今日覃画师来王府之事即便众人皆知也无大碍,左不过比不得八皇子那一番举动来得惊人,这位八皇子算是一夜之间家喻户晓了。”
唐璟此话得颇为揶揄,叶盼香哑然,她的手上虽有许多旁人不知的齐朝秘闻,但大多都是留心能查到的,唯独这八皇子,她从未有所耳闻。
难得的是,唐璟这样尊贵的身份,在荷花宴之前,也是从未听过八皇子的名讳,更遑论在皇家宴会上见过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