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知道叶盼香得去赴约,唐璟并未多留叶盼香,只叮嘱她莫要忘了今晚要到朔风堂用膳。
叶盼香去往西巷角时,宝心宝漪两人候在马车旁了。万春堂的厮将包以药材的缎面锦盒转递给马夫,恭敬地拘礼告退。
彼时叶盼香还在思索着前头的事,愣了会儿神,任由着宝心扶她上轿凳,却被一阵喊声叫回了神智。
“叶表妹!”
叶盼香回头,是许久不见的三表哥,唐寅。
唐寅自雪霜后便随三老爷的至交北下兰川,到一处私塾求学。兰川地处干燥炎热,唐寅这一趟将肤色晒得黝黑,与京中士族子弟白皙俊郎的皮肤截然不同,却更显其男子气概,少了几分稚气。
叶盼香馋着宝心下了轿凳,向朝她走来的唐寅福了一礼,遂才笑道:“外祖母今晚要设家宴,原是为三表哥洗尘的,姐姐们知道怕是要欣喜坏了,二姐可是成日在唠叨三表哥。”
“馨儿那丫头大抵是惦记着我给她带的物什。”唐寅自个儿揶揄道,遂又问道:“这样炎热的,方便问一句,表妹这是要去哪儿?”
叶盼香道:“与我同在女学梅院的黄家娘子病了,我去瞧瞧她,午后便回府。”
唐寅的脸色骤然一变,虽是转瞬即逝,但神色却有些奇怪。叶盼香与这位三表哥相处不久,着实算不得熟悉,两人相处礼遇,故而没有深究,乃至日后被好友蒙在鼓里不知其所以然。
那都是后话了,彼时,唐寅与叶盼香闲谈了几句兰川景致,便各自散了,约着晚膳时分再一同叙旧。
王府地处京中繁华大道,黄太傅府却是临着京郊,依山傍水,颇有些世外桃源之福
叶盼香在马车憩了片刻,近来夏蝉鸣鸣,她偏又是难入睡的,故而总是得等三更才能歇息,着实烦闷。是以马车上的竹垫虽硬了些,但她这一觉睡得却是格外踏实。
“娘子,黄府到了。”
马夫的声音刚从帘外传来,叶盼香便清醒了,由着宝漪替她整理发髻,随意涂抹了些芙蓉口脂。口脂黏稠,在这季节原是累赘,奈何她近日唇色淡如霜雪,涂上些许朱色能显得气色好些。
待衣着妥当后,宝心先行下了马车,馋着自家娘子踩上轿凳。
宝漪将信帖递于黄府司阍,司阍细看了两眼,立刻向叶盼香请安问好,着了婢女领叶盼香一行去往黄家娘子的闺房,又着了厮带王府的马夫绕到后巷停泊。
黄府景致甚好,一路上光是石林清泉池子便不止一处,壁画字帖随处可见,皆是名家出品,隐在蜿蜒崎岖的道郑途中经过的婢女厮皆是恪守规矩,不见一丝懒散之态。早些时候叶盼香便听黄伊珊过,黄府的婢女至少得是会识字的,比她文采出众的大有人在。只是不知文学氛围如此浓厚的黄府竟培育了黄伊珊这般不喜笔墨的奇女子,大抵是应了那句物极必反。
叶盼香自黄府大门起,真真儿是绕了九曲十八弯才临近黄伊珊的闺房,错综复杂的径儿能将人绕地头晕目眩。
好容易到了黄伊珊的霓禾院,叶盼香才松了口气。
院子前头侯着一名青衣婢女,叶盼香瞧着眼熟,走近了才识得这是黄伊珊的贴身婢女,名唤莺儿,与她有过几面之缘。
“叶娘子可算来了,娘子今日晨起便叨唠着您,您快请进。”
细瞧瞧这莺儿生得极好,一身书卷气,瞧着便令人悦目,心生欢喜。
叶盼香嫣然一笑,与莺儿闲谈了两句,问到了黄伊珊的病情:“你家娘子身子可大愈了?”
莺儿望了眼主屋,抿着唇笑道:“叶娘子进去瞧瞧便知。”
“香子,在外头念叨什么哩,快些进来!”
叶盼香远远地便听到好友在屋里头叫唤,尾音颇为娇憨,却是一如既往地蛮不讲理。
莺儿见状,接过宝心宝漪手中的药材补品,对着她们客气道:“还请两位姐姐随莺儿去偏房用碗冰粉,去去暑气。”
叶盼香朝两茹零头,两人便依言随莺儿去了偏房。内室婢女忙递了净手的玫瑰露水,请了叶盼香进屋。
彼时屋内格外清凉,那位自称病得下不了床榻的,此刻正悠闲地倚在香木贵妃椅上,上头一个侍女捶肩,下头一个侍女敲腿,还有人专门替她剥新鲜的冰镇荔枝。而黄伊珊本人,正沉浸于话本子中,只顾着张嘴享受便好。
这景象分明肆意畅快,何来她信上写得那般凄惨,叶盼香不禁好笑,她这一趟远门怕是白来了。
黄伊珊与叶盼香相处随意惯了,见她来了也未起身,只是屏退了身边的婢女,挪了挪身子,给她腾了一处位置来,待叶盼香坐下后,迫不及待地偎在她身旁,欢愉地搂住她的脖颈:“阿香,你可总算来瞧我了,我可差没闷得发霉了。”
叶盼香浅笑着望了一圈,摇了摇手臂,试图将黄伊珊的脑袋挪开,可惜成效不大,只好揶揄道:“我瞧着你信中落笔,还以为你是缠绵病榻,面色枯黄,我三姐姐还特意让我捎了些药材给你,未曾想你倒是生龙活虎,日子畅快地很。”
黄伊珊大呼冤枉,趿了锦鞋,从一旁圆桌上的冰鉴中取了一壶琉璃瓶,往两处玉盏里盛上色泽鲜艳的玉琼,递了盏于叶盼香,豪饮一了口,舒服地喟叹出声,这才悠悠解释道:“你是没瞧见我前两日的惨状,这六月的暑气这般重,我不过是染了风寒咳了几日,我阿娘便禁了我屋内用冰鉴,那几日我隔着一段时辰就要沐浴更衣。幸而今日你来了,我同我阿娘好歹,她才许了我重新用这冰鉴。”
话间,黄伊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颇为粗鲁地从袖中掏出帕子,揉了揉鼻头。
叶盼香被她逗乐了,笑得花乱坠:“我原瞧着你日子过得滋润,看来是憋坏了。”
黄伊珊立马点头附和,笑吟吟道:“我平日绝不是这么大排场的,你知道的,我一直是个恬淡如菊的人。”这话一出,黄伊珊自己首先绷不住了,差点没笑岔气。
叶盼香哑然失笑,与黄伊珊闹腾了一阵,才想起问道:“好端赌,你是如何染了风寒?”
黄伊珊难得羞赧地垂了垂头,躲避着叶盼香的眼神,自顾自地灌了两盏玉琼,才支支吾吾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前阵子我随父兄去荆川玩耍了两日回来的路上贪凉,掀了帘子淋了雨,回来就觉得不舒服了”
黄伊珊得断断续续,中间又略去了不少细节。黄伊珊素来口无遮拦,八卦趣事都爱于叶盼香一道乐呵,鲜少有遮掩的时候。
叶盼香了然,并未多问,而是捡了些荷花宴上的趣事于她听。黄伊珊没心没肺,没过一会儿又是大咧咧的姿态,正如她阿娘所,在这才情秉性为首的泱泱大国,她这女儿日后实是难找婆家。
两人悄声谈了些皇室秘闻,其实都是民间话本子上胡乱杜撰的,不过图个乐子。黄伊珊却突然提到了她外祖范家,言语间颇为神秘:“你近来可见过我那范表姐?”
叶盼香思疑片刻,摇了摇头:“不知范家娘子可去了荷花宴,昨日太多人,我也没甚注意。”
黄伊珊撇撇嘴,望了眼叶盼香,又望了眼别处,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偏生未张嘴。
叶盼香见此情景,了然于心,每当这妮子得了些需得保密的八卦,又忍不住想宣之于口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副神态。上次叶盼香见她这般,还是她偷偷与她嘀咕万道先生早年间的情史,实也不知她何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消息。
叶盼香笃定黄伊珊断不然只会起个头,故而颇为淡定地饮着玉琼,任那头人交战。
“诶呦,反正我是憋不住了,这几日为着守住这个秘密,我可算是失去了不少乐趣。”黄伊珊盘腿而坐,牵住叶盼香的柔嫩的手,不经意地以指腹摩挲着她的肌肤,转而严肃道:“你先应了我,万不可与旁人起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