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不得治不得……”普济堂的坐堂先生看着眼前玉面雍容的三公子,像见了什么不祥之物,“本店庙小,贵人还请移步别处,另请高人吧!”
说着,便半推半搡地送客出门。
田汶以身护主,可内心却一阵慌神,“我家主子洪福齐天,怎么叫治不了!你这狗嘴,吐不出象牙!”话说着,顺带扫了一眼那同样被扫出门的少年。
“田汶!”三公子咧了一下嘴,忽觉得自己手臂袭来一阵绞痛,恍才领悟“银环蛇”三个字意味着什么:“怕是刀上有毒!”
啊?小随从慌的不知如何是好,“主子你等我,我去找个马车来,咱们回去请万先生来。”
“哎,”那少年叫住转身欲走的田汶,“你就不怕等你回来你家主子已经毒发身亡?”
语气里带着轻浮,可眼神却透着几分胸有成竹,似笑非笑,让人猜不透真假。
弹了弹襟前的浮灰,他又道:“这毒啊,多是采自蛇毒,毒甚者,是集几种蛇毒为一体,又加以砒霜熬制,除非掌握详细的毒料与配比,一刻钟内备齐相应的解药,否则就算神医再世,半个时辰内也会毙命。”
说完,他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子,面色如常,足跟尚稳,眼神也没有游离之象,倒是几分痛苦的脸上,一双深沉的眼正紧盯着自己。两人目光碰触了一瞬,彼此又立刻尴尬地移开。
“你……有办法医治?”三公子试探地问。
他没作声,扯过公子的衣袖一撸,伤口不过三寸,没有肿结,血色暗红,已经起了斑疹。
“我可有救?”分不清到底是那手指的温热,还是毒性的作用,三公子只觉一阵骨软筋苏。
“你可听过银环蛇?”他没有松开手,仍低头看着伤口,自问自答道:“这种蛇性情温和,很少攻击人,但一旦发怒,毒性是致命的,银环蛇长在极热的地方,据说在万里之外的瀛洲,我也不曾见过,怎么中原会有这样的毒?”
“什么?”田汶只听到“致命”两个字,他上前一步把两人扭开,“一刻也耽误不得了,主子快快回去吧!”
“所幸你中毒不深。”
田汶脚下还未停稳,那少年已抽下髻间发带麻利地在伤口三寸开外处紧缠了几圈。
“伤口先要处理一下,毒液得吸出来。”他扫了一眼田汶。
田汶吧嗒吧嗒嘴,嘴唇翕动了下。
“然后这个嚼碎了先敷上,”说着,在腰间摘下一包拳头大的布口袋,取了两颗干草出来,大概在口袋里放的久了,枯叶子碎落了不少。“这能解你身上三分毒性,剩下的,回去找你那个什么万先生再来医治就行。”
“谁知你这是毒药还是解药!”田汶信不过,眼睛翻得几近看不到黑瞳仁了。
少年淡淡一笑:“这是半枝莲,这个是白花蛇舌草,都是解蛇毒的要药,你若不要——”摇了摇手上的口袋,“我收回便是。”
“慢着,我信你。”三公子一把按住那手臂,接过两株草药随手扔给了田汶。
见他转身欲走,一把扯住那绫纱质地的衣袖:“兄弟家住何处,姓甚名谁?他日定当拜访,备一份厚礼相谢。”
他脚步未停:“相谢?”
“明日,明日我在前面的雍采楼候你,鲅鱼丸子汤,阳春酒,花梨措,翡翠肉,任你选。”
田汶也跟着小步趋在后面,心里着急,公子今天话不仅格外多,还是够心大的,这可是中毒了啊!
“你确定是明日?”顿了脚步,他随即身子一倾,发髻擦过他鼻端唇沿,盛放出空谷幽兰般的气息,“明日你的蛇毒可不能痊愈呢!”
那少年唇角微扬轻笑,这一笑,正接住滑落的日光,眼中荡漾璀璨,好似两颗陨星划破长空,让他不由心中一动。
“奇女子……“三公子望着背影出神,”哎呦,你轻点啊!”回过神来,田汶正吐了一口唾沫敷草药在他伤口,觉得敷的不牢实,又吐了一口。
他嫌弃地倒吸一口冷气。
女子?田汶也随着主子的视线向她离去的方向望了望:“你是说他是位姑娘?”
“好了没啊,快回去请万先生吧,简直笨得像头猪!”
“是是是。”田汶用手掌轻轻拍了拍伤口处,满意地取出一条帕子扎上了。
好歹寻了辆马车,田汶伺候主子上了车,见他有些失神,便问道:“公子,还在想刚才那位姑娘呢?”
他点了点头。
“也没有花容月貌,行事也不温柔,无礼无矩的,公子想她作甚?”
“阿汶,贵族女子你也见了不少,你倒是见过哪家的姑娘的香囊里不装熏香,装一些草药的?”
田汶摇头。
三公子继续道:“普济堂也是临淄的大药坊了,那坐堂先生没看出来的,她却深知不疑,你何曾见过这样女子?”
田汶略有思索:“若说是女医倒也不稀奇,贵家院子里偶尔也会养几个为夫人们诊病——”
“不,她绝不是女医,若我看来,倒像个贵族女儿。”
田汶翻眼睛:“公子说笑了,贵族女儿这个年龄谁不在家执麻枲治丝茧!学医术?怕是这家家主疯了吧!”
三公子似乎很肯定:“可不是医术这么简单,她很懂解毒用毒。”
“不会是公子看错了?也许是个乡野丫头呢!”
“刚才是她绊了我一脚,我才躲过致命一刀。”他抬起胳膊,看着那条靛紫的发带。
田汶一喜:“那她就是公子的救命恩人了!”
“临危不乱,反而处之从容,救人于无形……阿汶,你见她腰间挂着的玉玦么?”白玉通透,绝非凡物。
田汶努力回忆着:“小的没注意啊。”
“龙纹白玉玦。”
“龙纹白玉,世间独一,那不是……”田汶眼角抽动。
“没错。”三公子平静地说,“二哥哥的玉玦。”
“她是二公子的人?”方才的一喜落空,小侍卫转而一忧。
“看不透,又不像是。”三公子凝眉,也想不通。
“那她知道公子的身份?”
“说不好,像是不知道。”
“那她是敌是友?”
“自己用脑子想。”三公子不耐烦。
“天呀,她刚才给的不会是毒药吧!”
“这就是你用脑子想出来的?”他斜斜睨着惊乍的田汶。
“公子快把药取下来取下来!”田汶惊呼。
三公子唇角微扬:“你刚才不是还放在嘴里嚼了?”
“……”
“放心,不会死。”三公子安慰。
“公子怎么知道?”田汶已经忍不住要去抠舌头了。
“你有点啰嗦了。”三公子终于放下马车的窗帘。
“是是是,小的闭嘴。”
马车稳稳地向西南的子城走去,两个人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一方阁楼上,一个黑袍玉带的男子,已望向他们许久。
咚咚咚,随着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小侍卫来到黑袍男子的身侧,他双手一揖:“世子,马车备好了。”
“世子?”见世子仍没有作声,小侍卫抬头也向街巷张望了一下,“世子,公子小白已经走远了,我们先回客栈安顿吧。”
郑世子一直回旋着青玉扳指的手停了下来,他浅吸了一口气,比起郑国新郑,齐国临淄春分尚寒,但是论热闹……他嘴边牵扯出一个弯弓,不像笑,倒更像是睥睨。
“我们走吧。”他说完,一转身下了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