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女子迎火光而立,夜空下,手中弯刀映照着焦黑色的野鸡皮,她面色冰冷,与一袭红衣冰火相斥。
小白一骨碌直起身,手摊在侧面给明月借力,明月却看也没看,径自爬起来理了理长裙,尴尬、羞愧、难过、内疚几种情绪在脸上变换着。
她不知道要对查克云说些什么,甚至不敢直视她,好怕看她的一瞬眼中又火光冲天摇着那滴血的头颅……
搓着衣角的手突然被包裹起来,意外地,这次这手有微微暖度,将她捏了捏。
小白望着查克云,目中坦然。
“想必你已得到消息,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对于你只是多余,但既然你来了,我们便当面说清楚。”
“好啊!”查克云冷冷道,“那你就跟我说说,你们如何将我骗的团团转又如何取了大良小良性命的!”
“查克云,不是这样的!我们没有骗你也没想过要骗你,事发——”
“丫头!”小白将那抖得厉害的手又握紧了些,“让我来说。”
“本来我们已经求来了军中书令,翌日即可放人,可不知怎么二位将军与我们和解的事情传到了外面,传成了他们叛主求荣、进献北防军事部署的谣言,当夜来了三千戎兵偷袭军帐,口口声声喊着要弑杀叛徒,我们当时大战得胜,防备松懈,让这些暴徒钻了空子,不过你放心,偷袭的人已全部处死,大良小良将军也已安葬,以卿大夫之礼,也算厚葬……明月她……这不我们想要的结果,很遗憾……”
查克云低着头,眼中阴翳:“他们葬在哪里?”
“历下东南白云山。”说完,他忽察觉不对,安葬立碑后他即刻就已着人去送信了,还嘱咐属下一定找到查克云,送不到不要回来,此刻这样一想,出去送信的人到现在都未归来,音信全无,羽都卫向来守信守规矩,这中间必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好……很好……我会带他回家……”查克云声带哽咽,视线越过小白肩膀去抓明月的目光,“那你告诉我,以后我要怎么办?”
她***喜,却突然成了镜中水月,比不能嫁给心爱之人更肝肠寸断的,是想与之日夜相守的那个人如今躺在冰冷的黄土里,再不会对着她笑了……
她要怎么挨过每一个日落西山?怎么去面对大良哥哥的阿爹阿娘?还有阿姊呢?还有那一桌的酥油茶与马奶糕,那一双双等待亲人的眼睛呢?
“查克云,是我的错,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你要取我的命我不会反抗一丝……”
小白想拉住那向前而去的身影,明月却执拗挣下那已然湿热的手掌。
“杀了你?”查克云抬起头,同样向前踱了几步。
小白紧紧盯着红衣袖处的弯刀,不敢眨一下眼,他的手在衣袖遮掩下暗暗抽出一截匕首,面寒如冰。
查克云眼底冷瘆瘆:“杀了你大良哥哥能回来吗?”
她摇摇头:“不,回不来了……他永远回不来了……他永远不能回草原了……”
她一遍遍重复着,英姿墨黛的双眉透着不尽凄楚。
突然那双眼一冷,一抹杀气腾然,红袖飘凛间白光惊闪,明月最后看了一眼火堆里飞散的星火,丛林中荧荧闪烁,与夜空繁星交融一体,好美啊……
衣袍细碎声中,“嗤”一声闷响,明月睁开眼,周身无恙,惊讶不解地望着查克云,查克云得意的神情里,目含泪意,上扬的唇角有轻轻的抽动,明月顺着她的手一点点转身,最后不可置信地落在那把弯刀上。
弯刀只剩下半截,刀刃没入一处青衣的胸口,鲜红奔涌,在篝火中忽亮忽暗,那红如此扎眼,衬得胸口的主人一张魅人倾世的脸格外苍白,他眸沉若星,锁了愁绪的眉间缓缓舒展,还好,她没事……
“失去心爱之人的感觉……很痛吧?”
心爱之人……
最后一个念头转完,他露出一抹浅淡笑意,放心松了手中匕首,也似乎已握不住那匕首,身子一软,失去知觉。
“小白——”
幽谷中凄厉的叫声响起,震裂夜空,震落星辰,化作星火,飘零四野。
刀“刷”地抽回,黑暗中飞溅满片猩红,分不清哪些是血,那些是火。
查克云独立一边,冷眼看着明月扑向那青衣身影,火光照亮她号恸崔崩的眼,那神情如此熟悉,她看着她,仿佛看着自己。
“心疼吗?”她幽幽问,“尝到滋味了吗?”
摧心嘶喊中,没人回应她。
只有火光将那火红的身影定格成夜空中一道孤冷的剪影。
“刀上有毒,足有三十六种,”她徐徐道,然后转身,渐渐隐匿于黑夜中,“他很快就会死的……”
明月一怔,长发飘散,在风中飞扬狂舞,怀中之人剧烈抽搐着,她无力地瘫坐到地上,她按不住那起伏的胸口,止不住喷涌的鲜血,更撑不住那抽动的肩膀……
两行温热淌过脸颊,咸涩中意外有一丝甘甜,“谢谢你……”
为什么要谢?
查克云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谢”字惊诧到,她杀了公子小白,她让她也尝到了噬骨剥肉的疼痛,她应该笑,应该高兴,可为何她却畅快不起来?她的手又为何在发抖?
大良哥哥……云儿不懂……你来告诉我,好吗?
丛林中一条黑影跳跃在树尖,疾驰掠过,枝叶摇摆,端毅跳落下来,面色煞白。
“公子——”他猛然抱起地上的人,手上的湿濡惊得他一身冷汗,“端毅来迟了……”
“姑娘,公子需要你!”端毅顾不上遁逃的查克云,一声大喊惊醒明月。
对!他需要我!他还需要我!
一个信念重新撑她起身,止血的药止血的药,麻帛热水,他需要大量的三七和丹砂,快送他下山,去最近的药铺,对,还有那个调料包,调料包!
“端毅!”她终于完全清醒,在身上上下摸了一通,拿出常随身带的装银针的羊皮卷,“你即刻差人去历下城中找到你之前买料包的那个人,把这个给他,就说明月有天大的急事,请他立即前来!还有,这人擅骑马,你务必多带一匹快马!快一分,公子的毒就能快解一分!”
“是,姑娘!”端毅半句也不多问,立即吩咐来人,“用最快的马,带上公子的青霜!”
领命的属下眼中一诧。
“快去!”端毅大呵一声。
夜色中,一人披着火光抱着一个软软的身子狂奔在前,所过之处,暗红的血液犁开大地,一个单薄的身影追跑在后,那身影显然力气不敌,山路又坑洼,她跌倒,爬起,滑滚,翻起,利石搓破了手掌,荆棘刺割了脚踝,履跑的丢了一只,帛袜滑落,她光着脚只顾不停地追赶,像追赶黑夜尽头的日光,然而夜,却像好似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