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又传出打骂声和女人的尖叫,灯光下,一个不壮的男人挥着拳头死命地捶打地上的女人。角落里,一个小女孩瑟缩着,默默的看着这一切。自她记事以来,这样的事就没有间断过。男人喜欢赌博,又没有那个技术,输了钱心里不痛快,回到家里就打人泄愤。可悲的是,她的妈妈反而深爱着他,爱到一种痴迷的境界。
尖叫持续了很久,男人打累了,转过身来用一双蒙着灰的眼睛盯着她。
“你个病秧子…”
随即,抄起一个瓶子砸在她头上。孩子闷哼一声,直直的倒了下去。男人摔门出去,骂“真该死!”
她从昏睡中醒来,母亲就坐在她面前。
“妈妈…我们为什么不走…“
女人笑了笑,轻抚着她的额头。
“你说什么呢,他打我说明他爱我,也爱你…”
女孩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一直留在这种可怖的地方,明明世界上还有很多地方像童话故事里一样的美。
“我们去找爸爸了,来。”
女人牵起她,一瘸一拐地走出巷子去。
二人走了不久,瞧见远处有一个人,拖着一条腿,晃晃悠悠地过来了。女人迎上去,被他一巴掌扇倒在地。果然,他又输钱了。输了很多,还不上,别人就废他一条腿来抵债。他满脸的血,正没处发火,捡起地上的一根粗木,反手就是一棍。
“死娘们儿,老子天天赌还不是为了养你。当初是你哭着喊着要嫁我,老子可怜你…生不出儿子就算了,还生个病秧子。她要是不死,拖累老子一辈子…”
或许是他刚断了腿,打起人来也觉得吃痛。甩了几棍子,男人朝她唾了一口,瘸着腿走了。孩子哪里听得懂这些,只是跑过去给她擦血。她一双眼睛死死瞪着面前的小孩,嘟囔到。
“要不是有你…他就会爱我…“
孩子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她拽着领子,拎到接口。看着往来不息的车辆,她附在孩子耳边。
“要不是因为你…”
一掌将她推了出去。
“妈…”
孩子一句话还没喊出口,就倒在一片血泊里。
中央医院,徐林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回家。
“徐医生,你要回去了?”
“是啊,一天三场大手术,累死人啊。”
他笑笑,锁上了办公室的门。他是这家医院最年轻的外科医生,与他同岁的人还在实习,他就已经在医疗界小有名气。各个医院来挖角的人不少,至于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对外,他都说是情怀。
刚从电梯口出来到医院门口,救护车的警笛响起来,徐林叹了口气,得,又走不了了。担架推进来,上面就躺着一个小女孩。他远远的看了一眼,破烂的白裙子,满身是血。徐林不由得咂舌。
“这还没五岁吧…“
来不及多想,他立刻回到三楼,换好衣服,跑进急救室。
“来,我看一下。”
他喊一声,抓着手电筒就走到她床边。孩子就安静的躺着,头发凌乱的散落,脸上除了血迹还有明显的淤青。他的手颤抖起来,连退了两步,撑住一旁的架子。
“这……“同事都被他吓着了,孩子本来就伤得很重,救护车到的时候已经失去意识了。看他这种反应,这孩子怕是没救了。护士试探着喊了一句“徐医生…”他一下子回过神来,大喝一声“准备手术,快!”
手术室里,徐林强迫自己集中精力。
“要是出一点差错,她就没命了。”
冷汗顺着鬓角留下来,仪器的响声充斥着手术室,孩子的心率还在下降。
“输血,快点。”
话音未落,心电图成了一条直线,所有人没有停下动作,赶紧换上急救设备。
“出去…急救我一个人来做…”
他盯着眼前那个已经停止了心跳的孩子,眼里有一片阴翳,深邃的,看不到尽头。
“徐林你说什么呢。”
一旁的女医生是他的旧搭档,听到他这么荒唐的话,想要制止他。他把手术刀一横:“滚出去。不然我毁了她,毁了自己,也毁了你们的前程。”
“你疯了吧…”她从没见过徐林这样的举动,除了疯狂,她找不出其他词来形容他现在的状态。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老人走进来,他没有制止徐林,反而叫散众人。
“都出去吧,我们两个来做。”
这个人是心血管界的权威,同时也是医院的院长。众人都知道徐林向来言出必行,平日里,不管多大的事,只要他自己打定了主意,就没有改的时候。况且这个孩子能救过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交给院长反而更好。于是,就纷纷的退了出去。她也没有办法,瞪了徐林一眼,离开了。
院长锁住手术室的门,缓缓转过身来。
“就是她?”
“我不知道…聚灵所需的时间各有不同,现在这样我没法确定。”
老人轻笑了一声:“那,还救吗?”
徐林没有说话,周身缓缓腾起金色的光晕来。他轻声念着咒,那光晕在空中交织,渐渐变得繁复,汇成一股丝,朝着她流去。救濒死之人,这种办法不过是以命换命。老院长摇摇头:“值吗……”
他也不答,任由那金色从自己的身上流出去。对于妖来说,生命本就比人类长,就算是用几千年来换她的几年,他也愿意。
三个月后,孩子终于转出了重症监护室,意识也清醒了。这件事掀起了不小的风波,虽然手术室里徐林的一番话,大家都遵照院长的意思,严密封锁了消息。但她的苏醒,无疑是一个奇迹。医院联系不上她的家人,无论问她什么她都一声不吭,也就只能把她留在医院继续治疗。自那以后徐林转到了心血管科,做她的主治医生。孩子恢复得很快,每一天都在好转。可她仍旧是整日地躺着,宁可打营养液也不吃东西,不肯说话。护士是在没办法,只好跑去找徐林。
“徐医生,我们是真的没办法了。你救了她,你说,她或许会听。”
徐林合上病历,跟着护士进了病房。看着床上的孩子,他问:“她要你死,你想活吗。”
孩子抬起眼睛看着他。
“妈妈要我死…我能活吗…”
“我大费周章的救你,就是为了你能活着。”端过粥,他舀一勺。
“来。”
孩子喝下一口,抽抽噎噎的哭起来。他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仿佛一刻他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小鲩……”
半年时间就这么过去了,这半年来,徐林一有空就陪着她,画画,折纸,讲各种故事……医院的人都开玩笑说,他这不是救了个孩子,是救了个女儿。在他的照顾下,孩子渐渐适应了医院的环境,和其它医生、护士也能好好交流。不过,最亲近的还是徐林。徐林救了她的命,又把她从那个充满恐惧的过去中带出来,她虽然还小,但也知道感恩,知道他的付出。
除夕的下午,徐林答应等她做完检查,就带她出医院逛逛。从诊疗室出来,她推着轮椅,攥着一个木雕的小花,偷偷往徐林的办公室去了。入院以来,她一直在好转,可依旧没法站起来。医生告诉她说,她年纪还太小,等长大了就会恢复正常。可她知道,这不过是骗她,她这一生都无法摆脱轮椅。这是母亲留给自己的惩罚。一开始,她不大习惯,渐渐的也就不觉得了,可徐林似乎一直特别在意这件事。她想送徐林一个礼物,想告诉他不要再这样担心。
蹑手蹑脚地打开柜子,她轻轻地把木花放进去,却碰到一个东西。拿出来,是一个很旧的荷包,颜色有些淡了,其余的都保存得很好。她把荷包翻过来,上面绣着一个字“鲩”。她轻声念着,觉得这个名字十分熟悉。当时,徐林抱着她,喊得就是这个名字。可是,小鲩又是谁呢?
徐林推门进来,正好撞见她握着那个荷包,他走到她身边来,一手抚在她额上“睡会儿吧…”她的意识一下子模糊起来,就这么睡了过去,荷包从她手里滚落到地上。徐林喃喃道:“灵儿,对不起…”
他活了太久,一直就为了等小鲩回来的那一刻。救她的时候,他并不是没有犹豫的。可就是因为那一刻的犹豫,这个孩子永远的被捆在了轮椅上。院长问的那句话,他也在默默地问了自己无数回。的确,他一心要救的不是她,这只是个奇怪的巧合罢了。可是,这又公平吗…
昏暗中,一白衣男子穿过嘈杂的人群缓步蹬上了楼梯。一楼的大厅里,坐满前来饮酒吃茶的客人,衣着服色各异,就连面容也各不相同。从淡泊儒雅的到狰狞可怖的,聚集在一起竟格外的和谐。店里装饰古朴,却叫人猜不出这是在模仿哪朝哪代,虽古老,到有些诡秘之感。他进了走廊尽头的那间屋子,把怀里瘦弱的小孩放在床上,熄了灯火,整个屋子只剩下床头的一点烛光。
他轻抚孩子的额头,低声念着许多不大清楚的咒文,萤火一般的光点自孩子周身亮起,逐渐四散开来,环绕在二人周围。他闭上眼睛,眉间微蹙,繁复的咒术耗去他许多灵力,几千年的修为,在这短短的几年里已损耗大半。如今,单是日日维持这个法术,于他而言就已经十分不易。孩子睡得安稳,白皙的脸庞带着浅浅的微笑,可仔细看来,却像是沉在一潭不知多深的水里,安稳得没有生气。
门外,那些各异的客人们仍在寻欢取乐,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檀木香气,静谧,将这间屋子同外面的世界分隔开来。熄了最后一点烛火,他在这片黑暗中轻叹一声,继而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