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光芒散去,那颗珠子也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完全的消失了,什么也没有剩下来。看过那些画面,就像看了一场电影,只是那电影里讲述的,是关于我的故事。作为主角,我演绎出一段有点悲伤的灰色童年。现在,不仅仅是关于竹子精的话,或者是关于我的朋友,似乎一切的东西随着这个故事而逐渐明确起来,有了一种答案。这部“电影”,它讲述了我那从未出现在记忆里的父母,讲述了我站不起来的原因,还有,得以活下来的理由。我之所以能够奇迹般的活着,只是因为一个错误,一段亏欠。
医生,他是将军萧利,也是医生徐林。在那个故事里,他误认我是小鲩,所以几乎用尽妖力,给了我另一次的生命。童新给我的报酬,就是这一段回忆,一段有着我和徐林的回忆。医生有很多个名字,很多种身份,为了寻回那个曾经亏欠的人,他在几千年的时间里成为医生,救治了无数人。而我,大概是其中最为幸运的那个。
屋子里很安静,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存在于我们两人之间。他就坐在我身边,可是,从前的那种亲近,好像突然之间,就变得不同了。医生站起身来,面对着我,眼里少了往日的那种波谷不惊,多了许多犹豫和踟蹰。
“那种法术,几乎等于重塑人身,你需要很长时间去适应身上的灵力。离开医院之后,我就把你带到了惘生,在这间屋子里布置了一个法阵,为了构造出一个比较真实的世界来。所以,你其实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里……”
“所以…我找不到他们的消息,是因为,他们其实不存在吗?”
我盯着他,断续地说着,我想要冲他喊,可说出口的声音却低得几乎让人听不到。我想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我在心里默念着,医生,求你,给我一个否定的答案。
“是。自始至终,那个世界,只是你的一个梦。”
他伸手来,却又顿在了那里,只是看着我,继而又把目光转来去。我记得年幼的时候,他常抱着我,给我讲那些有趣的童话和在某一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人们。现在,他还是那个徐医生,我已不再是小孩子。
“你混蛋!”
我抄起药碗向他砸过去,一不留神,差点跌下床。他像是实在想不出什么可说的,木然的,任由那个碗砸在身上。收拾了地板,他走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我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着床头摆的那个药盒,呆呆地,就这么看了很久。没有什么同伴,也没有什么友人,这十余年来的所谓记忆,不过是一个玄秘的法术。难怪惘生里那些妖怪几乎个个与我熟识,难怪我的好友一夜之间没了消息………原来,都是假的。竹子精说得很对,我,早就不是人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感到震惊,是为了那些实际上并不存在的过去,还是为了这个可怖的事实。他刻意隐瞒,不过是怕我觉得自己是别人的一个替代,他想给我一个同其他人一样的人生。这段几乎是失而复得的生命,最开始,可能真的是个错误,可在我醒来后,他就知道我不是小鲩。他不怕我恨他,只怕我伤了自己。
的确,近乎于重塑人身的法术,于他于我,都要付出代价来。失去一段过去,失去一种身份,换来之后的机会和活下去的希望,这样,并不算亏。而我这样生气,也不是气他骗我,是气他对这二十年的情谊仍有怀疑。我气他对我,对他自己,这样没有信心。我告诉童新,不要用过去来定义现在,可当真正过去就这么突然的出现在记忆里,自己说过的话,却做不到。是因为有过去,才造就了今天的自己,即便,那过去只是一场梦。
二十一年,我在这世界上已经活了二十一年,在我的记忆里,有一半的日子我都待在医院。药品,护士,医生,针水和手术,那就是我记忆里的童年。我曾觉得那些单调乏味,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回忆太过灰暗,也没有意义。可就连这段昏暗的回忆,都是半真半假的作品。这些,真的太让人觉得空旷,觉得寥落。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习惯了听徐林医生的话,也信任着他说的每一件事。我该信任他,因为,他只是为了救我。我从他拿来了一条命,还有什么理由觉得不满呢?我问自己,可是,想不出答案。
之后的几天里,我再也没见到医生,惘生里常住的妖怪们还是很热情,但是,我不愿意向他们打听他的去处。我想,我该离开这里一段时间,让自己和他都冷静地接受一下发生的事情。等下次再见的时候,我们或许就能又如常的,去面对彼此。
二十年来,我已经从一个够不到桌子的小孩变成一个大人。即便过去的记忆和生活都是假的,我自己所知所感却不会消失。我宁愿去相信我的梦,把它们都当做一个失落的世界。惘生茶楼,以前记忆里的许多身影已经不在,又有新的人走进来。曾经我所熟知的妖怪们,现在还能再见的的没有几个,获许,他们已经获得了几近永恒的生命,又或者在某个劫数里灰飞烟灭。人与妖,其实生命都是一般的无常。
医生又活了多久,走过怎样的时间,遇到什么样的人事…能活过一百年的人类寥寥无几,我不过是他们生命中的一个部分,而他们却充斥着我生命的全部。再过二十年,五十年,我会老去,会死亡,而他们恐怕还是一副年轻的面容。又或者,等我再回到惘生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变成天雷下的亡魂。其实,我们彼此都清楚,离别的时间总是更多的。所以我们都会珍惜每一个在一起的日子,在死去之前,做彼此的陪伴与守护,好好的去爱每一个人。